下午临出门前，许清如依依不舍。
自从范进进京之后，总是忙于公务，好不容易这些时日清闲了些，却又领了提督京营的差事。
许清如从陈雪晴口中听了不少街头巷尾的传闻，大抵上明白自家夫婿这次又是接了一个烂摊子，所以心里很是有些不情愿，范进既不能将京营的细节一一向她明说，又要安抚住她的不安，着实花了点力气。
伸手掸了掸身上许清如亲手缝制的青白色对襟罩甲，范进抬眼看了看田平和夏大勇，淡淡的说道：“哦？不着急，慢慢说吧！”
田平转身看了一眼夏大勇，努了努嘴说道：“伯爷相问，你老实说吧！若是有半句欺瞒，小心你的脑袋！”
虽说锦衣卫和京营分属卫所制和镇戍营兵制不同体系。
而且田平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只比镇抚使高半级，是正四品官职，夏大勇在边军便是参将，调入京营做一个佐击将军，真要论起来，倒是和普通卫所的指挥使、指挥同知平级，可是锦衣卫见官大一级，田平眼里自然不会对一个京营的佐击将军和颜悦色。
夏大勇虽然不知道田平的真实身份，只是如今也算是戴罪之身，自然不敢有半句言语。
果然，夏大勇不仅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陪着笑，对着田平讨好的稍稍躬身示意了一下，然后单膝跪倒，对着范进说道：“回平南伯爷的话！下官侥幸，承蒙诸位上官信任，并没有降罪下官，只是勒令下官独住反省！下官的军帐隔壁就是武大海，今夜晚饭过后，下官还听见隔壁军帐的动静，后来似乎是有几句争吵，下官也没在意。过了不多久，下官似乎是听到有人轻手轻脚从下官帐前经过，其他的下官就不知道了。”
田平接口说道：“伯爷，卑职刚才奉伯爷的将令，去将那武大海带来问话，进了帐子才发现，那武大海已经自缢在了帐内。因为之前成国公有令，要将武大海严加看管，所以他自己一个人住在一个军帐内，最近的就是夏将军的营帐，因此卑职斗胆将夏将军带来了！”
范进面无表情，心里却是自然联想到了之前左乾的死。
“尸首呢？还在帐子里吗？”范进淡淡的问道，“带我去看看！”
武大海被关押的营帐内。
尸首已经被解了下来，平放在了地上。
田平做事细致，发现了武大海自缢，并没有声张，第一时间派了一同前来的锦衣卫校尉，看管住了帐子前后和账内的尸首，到范进前来时，整个营地里除了范进几人，旁的人根本没人知道这个消息。
穿越而来，经历的战阵多了，范进早就对尸首无感了。
他蹲下身子，掀开了盖在武大海身上的布单，无视武大海瞪圆了的双眼，伸手翻动了一下武大海的脖颈，就着昏黄的烛光，仔细观察着尸首上的勒痕。
好歹也是受过无数刑侦剧熏陶的人，范进也是忽然来了兴致，想试试自己有没有做神探的本事，结果却很快败下阵来。
“去找个仵作来！”范进重新站起身，对着田平吩咐道。
田平一惊，可是碍于夏大勇还在现场，有些话自然不好开口相问，闷声应下转身出去了。
用不着出去衙门里寻，这次跟来的锦衣卫校尉里，就有懂验尸的高手。
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穿明显不合身红胖袄战服的锦衣卫校尉，背着个箱子急匆匆的赶来了。
进了帐子先是行了一圈儿礼，随后开始动手检查起尸体来。
范进已经失去了学习验尸手段的兴趣，踱着步子走到旁边，开始问起夏大勇来：“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注意把具体的时辰也说出来！”
夏大勇一懵，赶紧下意识的矮了矮身子，皱着眉头苦苦回忆起刚才的情形：“......营中通常酉初用晚饭，今日厨子送饭来的迟些，大概酉时五刻的样子，下官已经吃完了饭，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下官听到武大海的营帐里有动静，大概过了一段时间，下官隐隐听到账外有人走动，过了没多会儿，便敲了戌时三刻的梆子......”
“之前有没有听到送饭的士卒离开？”
“回伯爷的话，送饭的士卒是先送到里面武大海的营帐，再送给下官的。下官站在营帐门口，亲眼看着士卒离开，还跟外面的守卫说了几句话。”
“那在这之后，和听到武大海那边争吵之前，有没有听到人进去？”
夏大海一呆，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番，还是摇头道：“回伯爷的话，下官这个倒没有注意。下官看着送饭的士卒离开后，便回账内用饭了，没有留意道有没有人从下官帐前经过。”
范进抱着膀子，一只手无意识的摩挲着下巴，回忆着刚才在账外看到的情景。
也许是得了成国公的吩咐，要对武大海等人严加看管，所以武大海得到了特殊的“待遇”。
他自己一个人呆在营地中间偏后的营帐内，左右后三侧都是辎重不好通行，一条小路必须经过夏大勇的营帐后，才能走到大营中间。
把夏大勇安置在这个营帐里，也暗中包含了监视武大海的意思，包括亲眼看着送饭的士卒离开，应该都是得了成国公吩咐的，范进明显看到自己问的过细时，夏大勇眼神里有闪烁。
刚才众人走过来时，范进注意了一下，从夏大勇的营帐走到武大海的营帐，只需要1到2分钟左右的时间，离得并不算远，所以如果武大海这边发生点什么，夏大勇应该是可以听见的，而且可以比外围的守卫能更快的赶过来。
“这周围都是什么人的军帐？”范进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这次回答范进的，是田平特意找来的中军官常成，他身材不高，四十上下的年纪，看起来一团和气，和另一个中军官一同分管着整个五军营的后勤事务。
“回伯爷的话，之前成国公吩咐过，要把这群作乱的士卒营官严加看管，所以在营中特意划了这一块地方，筑起了栅栏，圈了一圈的军帐，除了这两三个单人的军帐外，其他全是五六人一间的军帐，住着的都是那日参加兵变的乱兵！”常成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对着范进说道。
范进恍然，怪不得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圈高耸密集的栅栏墙，自己还在嘀咕为什么营地中间另有营地，原来是这个原因。
“嗯，守卫的是什么人？”范进再次问道。
“回伯爷，前几日是成国公麾下的亲兵，今日伯爷入营，成国公吩咐下来，为了避嫌，已经将亲兵撤出去了，所以今日的守卫是咱们五军营战兵一营的士卒，外圈巡视的是战兵二营的士卒。”
范进点点头，刚才虽然灯火昏暗，他也能明显看到外面守卫的士卒，似乎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精干。
“禀告伯爷，有结果了！”
自从进了京营，得了吴司南吩咐的石头，也改了口，称呼范进为伯爷了。
范进转头看了一下那边，果然临时充任仵作的锦衣卫校尉已经收拾起了工具箱，站起身来等着了。
范进心中一动，淡淡的吩咐道：“你们先去外面等着，本伯何时召唤你们，你们再进来！”
常成和夏大勇不敢言语，立时便出去了。
大帐里此时只剩下范进带着石头、田平和仵作，另外还有武大海的尸首。
“怎么样？”
范进走回尸首旁开口问道。
“回伯爷！这武大海应该是被人扼死后，再作出悬挂自缢的假象的！”仵作校尉斩钉截铁的答道。
“哦？说说看！”范进不置可否。
“回伯爷，通常人死后一到两个时辰便会僵硬，如今是夏日，时间会相对长一些，此人身体尚软，说明死的并不久......”
范进心里默默点头，和夏大勇的口供对比一下，他听见动静大概在酉时五刻，现在不过是刚到亥时，所以时间上应该是差不多的。
“......自缢而死之人，脖上索痕不会长于九寸，而且相交于左右耳后，眼合唇开，舌抵其齿，脖上索痕或呈深紫，或呈淤青，如今此人死去时间不久，索痕并不太明显，若是不仔细分辨，也许会误以为是自缢而亡......”
范进的眼神随着仵作校尉的指点，在武大海的脖颈间探究，果然粗粗看来，似乎是自缢而死的。
“......然而伯爷请看......”仵作校尉说着话，将武大海两只手提了起来。
此时尸首已经有些微微僵硬了，在烛火下，整个尸首被拖动的稍稍有些离地，呈现出诡异的角度，倒有些像是欠起上半身要坐起来。
范进压下这种诡异的想法，就着灯火朝着仵作的指点看去。
“......动手之人想必也懂一些仵作检验的法子，应该清理过这具尸首了，粗粗看这尸首的双手似乎也没什么异常，然而仔细检查，却能看见指甲劈裂的缝隙里，夹着些血渍皮肤。”
如果不是仵作刻意指出来，范进几人瞪大了眼睛也无法分辨出，武大海指甲缝里那一点点红，是血渍和皮肤组织。
“.....自缢之人挣扎之时，也许会乱抓乱挠，抓破自己的脖颈，留下痕迹，可是卑职仔细看过，这武大海脖颈间除了绳索勒出来的伤痕外，并没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迹......”仵作校尉侃侃而谈。
随后放下武大海的双手，伸手将武大海的尸首翻了个面，指着武大海的脊柱说道：“此时尸首上的痕迹还不明显，若是卑职所料不错，再过一段时间，这尸首背部定然有被膝盖抵住的淤痕，加上正面面部的擦伤，卑职断言，此人定然是被人勒死后做成自缢的样子的......”
仵作校尉说着话，伸出手直直的指向了营帐中间那根坚实的承重柱子。
在场的几人虽然不是仵作，可随着仵作的讲解，人人心里全都如同浮现出画面一般：......
一个多时辰之前，武大海跪倒在地，被人用力的抵住脊背，抵在承重的那根柱子前面，背后那人手中拿着一根绳索，从背后勒住武大海的脖子，用力向上拖拽着，就如同自缢一般。
痛苦不堪的武大海，奋力的伸手去身后抓挠着，想脱离控制，不断扭动身体，面部也被擦伤了，然而背后那人过于孔武有力，武大海的挣扎只是徒劳，仅仅抓破了对方的手臂而已。
随着绳索的不断收紧，武大海的挣扎渐渐失去了力量，最终被勒死了。
身后那人把武大海的尸体放倒在地，然后清理了一番后，将武大海的尸体重新悬挂在了大梁的绳索上，轻手轻脚的离开，直到田平重新进入营帐，发现了武大海的尸体。
范进和田平、石头三人相视一眼，同时泛起了一丝危机感。
在大营之中，又是如此的风口浪尖上，竟然敢动手杀死关键人物武大海，这根本就是坐实了背后有人的猜测，而且背后这人已经胆大包天到了这样的地步。
“伯爷！”
“公子！”
“田平！”
三人同时开口，石头甚至情急之下，叫出了在府中对范进的称呼。
范进摇摇头，继续说道：“田平，你去再调几个人手，将此地现场看管好！另外将常成和夏大勇叫进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田平出声应下，随后有些担心的对范进说道：“伯爷！您看是不是再调些人手进来？下官手下调教了一些好手，便是比边军也不差的......”
这次跟着范进入营的，多是“技术型”人才，譬如临时充当仵作的这名校尉，反而能打能杀的战斗型校尉较少，田平担心范进的安危，想再调些人来。
石头在旁边不断点头，他刚才出声也是想提这个建议。
范进却是苦笑着摇摇头：“若是真的有事，你就算再调百人进来又如何？五军营内如今何止千人万人？”
看着依旧面带忧色的田平和石头，范进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道：“放心吧！这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这京营，也还是陛下的京营！”
此言一出，石头还好，田平却是一个激灵，再看向范进时，眼神里少了不少忧色，多了许多的坚定。
“去吧，把常成和夏大勇叫进来！吩咐下去，把今晚此处的守卫带到夏大勇的军帐里去候着，本伯说不得又要再审一审案子了！”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