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官常成和夏大勇重新被叫进了军帐内。
刚才武大海的尸首是被布单盖着的,此番敞开来,直接对着二人。
夏大勇边军出身,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一具尸首根本无所谓,只是念在同为边军出身的情分上,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常成却是京营子弟出身,一直太太平平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尸首。
烛火下,武大海的面容上泛着诡异的光,看起来异常恐怖,常成几次欲呕,全都强忍着憋住了。
范进瞥了他一眼,此刻正是盛夏,常成身材肥硕,整个人外面的罩甲都被汗湿透了,仍在不停的抹着汗。
“今晚之事,我希望除了现在知情的人以外,不得再让其他的人知道,明白吗?”范进淡淡的说道。
常成和夏大勇连忙赌咒发誓,向范进保证绝不会向外泄露半句。
“那你打算怎么做啊?”范进却是没有放过常成,盯着他问道。
常成稍稍错愕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赶紧说道:“下官会派人每日照常送饭过来,不过只会送到夏将军的军帐里,到时候还要劳烦夏将军帮忙掩饰一二!这一片也会多派人手看管,保证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范进不置可否。
武大海的死,其实和之前左乾的死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左乾死在了天牢里,范进半分力气都使不上,而现在武大海却刚好撞在他手里,他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对于五军营来说,他还只是个外来户,想把案子查清楚,阻力可想而知的巨大。
尤其是武大海现在死的不明不白,军营里究竟还有多少黑手,范进心中也没有底。
这个常成看起来老实,然而今晚从餐食到守卫全是他安排的,若说他有嫌疑,范进丝毫也不会觉得奇怪,因此刻意敲打一下很有必要。
“你先出去候着吧,夏将军留一下!”
范进淡淡的说了一句。
常成立刻躬身行礼,转身朝外走去,肥硕的身躯带起了一阵风,险些将烛火扑灭。
忽明忽暗的烛火间,夏大勇眼神闪烁,似乎在想着什么心思。
“夏将军,听说你是从边军积功调入京营的,在宣大和蓟辽都待过,怎的从参将变成了佐击将军?”
对着夏大勇,范进反而放缓了语气,像是拉家常一般叙话。
虽然都是差委官,可是佐击将军与参将相比,还是稍稍差了一些。
夏大勇没想到范进开口问的是这个,稍一踟蹰,开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叹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略带讨好的笑容:“回伯爷的话,下官武艺粗浅,在边镇也只是立了些微末之功,京营中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又是家学渊源,下官能做上佐击将军的位子,很是心满意足了......”
范进侧着头看了夏大勇半天,展颜笑了一笑,不再说话,收起笑容站起身来,径自走了出去,经过夏大勇身边的时候稍稍停了停,口气随意的说道:“原来边镇的军将也是这般......”
然而终归是住了口,前面石头已经掀开了帐帘,范进依依然的走了出去,仵作校尉早就跟着田平一同出去了,夏大勇独自一人愣在原地,心里惴惴不安,揣摩着范进话的意思,半晌之后才赶紧跟了出去。
入驻五军营的第一夜,虽然经历了武大海的死,然而范进有意将消息控制在了小范围内,并没有声张出去,随后又审了守卫和巡逻这片区域的卫兵,和料想的一样,压根没有什么结果。
等到了戌时五刻,大营里早没了动静,范进的帅帐里倒是依旧亮着灯。
“伯爷,不如把那几个卫兵交给下官,下官总觉得他们应该知道些什么,难不成见了鬼?交到下官手上,便是石头也能让他们开口......”
田平有些愤愤然的忍不住开口说道。
范进放下手里的卷宗,抬眼看了他一下,摇摇头道:“我倒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实话!本伯是奉圣命入五军营的,现在顶风作案,一旦坐实了是什么后果?卫兵每组最少四人,若是勾连收买,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让我们抓?若是这些卫兵真的参与了,只怕我们抓住的都是尸首了!”
田平想了想,这个说法倒是说的通。
“......可是没人看见凶手,又不是和卫兵串联,难不成真是鬼杀了武大海不成?”
武大海被谋杀而不是自杀,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田平有些泄气,上阵杀敌是他的强项,这种动心思的事,对他来说有些难了!
范进含笑不语。
石头皱着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石头,你说说看!”范进点了石头一下。
石头倒也不怯场,这两年的历练,当年的山野小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回伯爷的话,小的觉得既然买通卫兵的可能性不大,那要么就是乘人不备翻过栅栏,溜进营地作案,要么就是营地里的人做的案!”
范进赞许的点了点头,看着已经醒悟过来的田平,随后接着说道:“我问过了常成,也调阅了卷宗,自从前两日把这些乱兵关入这处营地,为了防止内外勾连,单独竖起了一丈高的栅栏,严禁众人出入此处。外人若想翻越栅栏再明确找到武大海的住处,风险着实大了些......”
“......伯爷是说凶手就在营地里?”田平忍不住接口道。
范进不以为忤,点点头,同意了田平的说法。
田平顿时面露喜色,立刻扬声对着范进说道:“那下官这就去将他们抓的来,一个个拷问......”
范进却是摇摇头,对着田平笑道:“田佥事,我且问你,隔离的营地中有多少涉事的兵将?”
“大约三百余人......”
“你带了多少可以审案的校尉来?”
“......额,只得二十几人......”
“如今京营人心浮动,军心不稳,你可有把握,在不闹出动静传出消息的前提下,把案子审清楚?”
田平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道:“回伯爷,即使下官再调些人手来,三百来人的审问,不可能闹不出动静......”
范进笑了起来,田平有些郝然,心里也有点儿奇怪:看着平南伯似乎已经有了定计,不知有什么办法?
好在范进也不是故弄玄虚之人,只是笑了笑,随后便道:“依本伯看,既然不好大张旗鼓的审问,那何不来一招引蛇出洞?”
随后的声音便压低了下来,只有石头和田平二人能听得清楚,直听得石头和田平二人连连点头。
等到亥时熄了灯,范进躺回床上,重新复盘了今日初入五军营的一切,反复盘算了一遍自己的计划,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一丝遗憾升了起来:“看卷宗上说,这夏大勇原也是一员猛将,本以为是个直性子的人,还想试探拉拢一下,可惜了,看来还要慢慢来啊!”
杂七杂八又想了一些,困意涌了上来,范进打了个哈欠,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
清早号炮响起,沉寂了一夜的军营喧闹起来。
虽说京营已经烂到家了,可是终归是兵营,这些日子连着赶上清查空饷和兵变,众人平日懒散的行径还是收敛了一些,大清早号炮响后,各营纷纷起身埋锅造饭。
用了早膳后,有那消息灵通又爱表现的,知道平南伯入主五军营,罕见的指挥着麾下的士卒在营地里操练起来。
有这样心思的人还不少,一时间五军营的驻地里,有的在操练,有的在看热闹,乱哄哄的倒也有了些军营的气氛,至于平日里吃喝玩乐推牌九的,自然是一个都不见。
帅帐中。
范进跪在最前面,身后全是五军营的各营守将,成国公陪着亲自宣旨的冯保,站在众人前方,一个中官正在宣读范进暂代五军营提督的圣旨。
“微臣范进,谢圣上洪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今的范进,接旨已经颇为熟练了,一丝不苟的走完流程,先是将圣旨珍而重之的收好,随后面上带着笑得和冯保说道:“冯公公,你竟然屈尊亲自跑一趟,这让本伯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冯保却是连连摆手,笑着对范进说道:“平南伯千万别这么说,能来给您宣旨,杂家也是莫大的福分,沾沾您的喜气才是!恭喜平南伯,提督五军营的差事,可真真儿的显着您在圣上心里的位置,这份圣宠,杂家才是真的羡慕的紧!”
虽说这五军营提督一职,也可以说是架空了成国公,可是成国公今日面色如常,甚至带着笑和范进寒暄了几句,才陪着冯保离去,让不少心里有小算盘想看戏的人,着实大失所望。
等到冯保等人离去,范进在帅帐主位上正襟危坐,面色自然沉了下来,看了看分列两旁坐下的各营守将,淡淡的开口道:“诸位!”
经历了清查空饷和兵变,连成国公都被拿掉了兼掌五军营的差事,换了平南伯范进,五军营诸将心中各个有些惴惴不安,范进一开口,众人下意识的挺直腰背,望向了范进。
平日里对这位朝中新贵知之甚少,只听说是去岁的探花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从文臣摇身一变封了世袭的平南伯,至于脾气秉性一概不知,只听说了过往办的差事,只怕是个极精明的。
若是一般的文臣勋贵,乍一进入兵营,被这么多军将盯着,说不定会露了怯。
范进却是面无异色,根本看不出一点异样。
那一世他白手起家开创了庞大的跨国集团,手下员工万千,便是这一世,远的不说,平南伯的封号可是实打实在东南和海贼拼出来的,东南诸将比之京营这群老爷兵,简直强上百倍千倍,自然不会露怯。
堂下诸将却是心中一凛,纷纷提醒自己要小心些才是。
“诸位!本伯向来不爱拐弯抹角,想必诸位心中清楚,为何圣上会派本伯此时协理提督五军营!所以,诸将听令!”
没想到范进开口连客套都没有,直接开始下令,众将心中惊诧更甚。
“自今日起,各营约束麾下兵将,不得踏出营门半步,违令者斩!”
“自今日起,各营日常操练不得懈怠,如有发现不按例操练者,营官问责,主将连坐!”
“一月后,本伯亲自检阅各营,望诸将奋进!”
简单的三句话说完,范进凌厉的扫视一圈,不少营将不自觉的挪开了眼神,不敢和范进对视,众人齐声应诺,一时间营帐里倒是多了些肃杀的意味。
等到诸将散去,中军官常成被留了下来。
“从今日起,隔离营地的饭食,都交给他安排的人送进去。”范进指了指田平,如今的田平明面上是范进的亲兵队长。
“是!那就有劳田把总了!”
虽说常成官职比此时的田平高,可依然不敢怠慢,陪着笑对着田平这个把总行礼道。
田平笑着回礼,禀明了范进,自带着常成出去对接了。
范进望着二人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饵已经放出去了,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范进简单的三道将令,让五军营从上到下都是心里不爽,私下里纷纷咒骂范进,原本清闲异常的五军营,搞什么操练检阅,这不是要了命了么!
当然明面上没人敢乍刺,此刻诸人既对范进摸不清底细,又有兵变和空饷的事情在前面没有结束,只得一边暗骂范进,一边不情不愿的操练起来。
如此一来,除了别有用心之人,自然没人关心隔离的小营地了。
隔离营地内。
和整个大营怨声载道的情况不同,新来的提督范进范伯爷,倒是没什么要求,众人除了担心自己参加兵变,不知道会是什么处罚外,一日三餐倒是正常,而且在隔离营地内走动,也没什么特别的约束。
这群乱兵似乎是被整个五军营选择性遗忘了,既没人来审问众人,也没有处罚的决定。
此时正值盛夏,营地里自然不会有乾清宫那般降暑的东西,一群乱兵各个脱了赤膊,有气无力的躲在阴凉地里,连打牌赌钱的兴致也没有。
一个身材粗壮的把总服饰下层军官,皱着眉头抱着膀子靠在一根柱子上,嘴里嚼着一根野草,死死地盯着来送中饭的士卒,看着对方一直走向了最里面夏大勇和武大海的军帐。
少顷,士卒退了出来,手里端着的是早上送来的早饭,此刻已经只剩下空盘子了。
把总眉头皱的愈发紧了,沉吟了半晌,本想迈步追上送饭的士卒,刚抬脚却又停住了。
“再等等!也许是个圈套呢?”他喃喃自语道。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