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颗心放进肚里的夏大勇，终于喘了一口气，随后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冲着马上的人大声禀报道：“标下城守五营佐击将军夏大勇，参见成国公！”
身后追过来的众人，被一阵箭雨射翻数人，剩下的人惊恐的看着四面围上来的士卒。
一圈的帐蓬全都被骑着马的士卒，用挠钩拉倒了，空出四周一大片的空地。
步卒涌了上来，最前面是举着大盾的盾牌兵，此刻正将盾牌立在地上。
后面三排是端着长枪身穿胖袄的精锐战兵，填充在枪兵中间的，是手执腰刀的刀盾兵，全身缩在大盾后面，只等着靠近后由缝隙里捅出致命的一刀。
弓箭兵重新弯弓搭箭，瞄准了圈内的乱兵，只是引而不发，弓弦吱吱作响，传到圈内，就像是阎王催命的号角一般。
和内圈这些乱兵不同，外圈的士卒明显是经历过战阵的，眼神里充满着无畏的死气，只是冷冷的盯着圈内的人，像是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武大海知道完了。
他也是边军出身，也曾和哒子真刀真枪干过的，此刻绝望的看着外圈的战兵，无论是装备还是战力，外圈的士卒都是碾压内圈诸人的存在。
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竟然脑子一热听信了别人的鼓动，跳出来做这等蠢事。
成国公端坐在马上，只是冷冷的警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夏大勇，随后朝着身边的人挥了挥手。
旁边顶盗贯甲的骑士驱动身下战马，往前走了两步，高声喝道：“内圈诸人听着，放下兵刃，立即投降！否则以谋逆论！”
随着他的话，前排的刀盾兵齐刷刷的用腰刀猛击三下盾牌，发出震天的响声，随后士卒们齐声喝道：“投降！投降！投降！”
整个队伍开始不断的向前移动，挤压着内圈诸人的空间。
大火将散落的帐蓬烧的“哗哗波波”作响，内圈的诸人此刻大多吓得脸色惨白，肝胆俱裂。
这些人多是京营世袭的营官，几乎从未上过战阵，哪里承受的住这些百战老兵带来的威压。
闹事之前喝了一点酒，加上人群从众效应激起的那点子热血，被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呐喊声吓得无影无踪。
“哐啷哐啷”。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一阵叮当作响之后，内圈诸人纷纷将手里随手拽来的兵刃丢在了地上，如避蛇蝎一般，然后跪倒在地，惶惶然的看着四周，甚至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念头也没有了。
“哼！孬种！”
刚才发号施令的骑士，鄙夷的看着内圈的众人，双脚一磕，重新驱马赶回成国公身边，在马上躬身行礼：“国公！骚乱已平！请国公示下！”
内圈的诸人几乎都是队长、哨官、把总、守备之流的下层军官，看服饰带头的还有都司一级。
原以为至少会花一点力气，死伤个把人，兵变才会平息，没成想竟然连一点抵抗也没有，成国公也有些觉得惊讶，随后不可遏制的涌起一股怒火：自己麾下管着的京营，竟然烂到了根子里！
因着东厂这段时间的清查，成国公三位提督这两日也是留宿在了大营里。
三人一同用了晚膳，又商量了一会儿，这才各自回帐，随后成国公便接到了夏大勇派来报信的兵丁，说是有营官聚众闹事，怕引起兵变和营啸。
成国公听了消息大惊失色，此时的京营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再搞出一起子兵变或是营啸，自己就算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只怕也要跟着吃罪，当即便点齐自己的亲兵家丁，亲自带队，片刻不停的赶往城守五营的营地。
同时派出亲兵将消息送往英国公和兴安伯的大帐，提醒他们立刻弹压分属的神机营和神枢营。
虽然报信的兵丁也不知道兵变的原因，可是成国公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多半是跟清查吃空饷有关，是以心理上倒是有了点倾斜，然而看到自己亲掌的五军营竟然这么不中用，心里那点子倾斜瞬间消失了。
“统统拿下，分开看管！问清楚带头的人是谁，带到大帐去！”成国公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你也跟着过来！”到此时，成国公才把眼神在夏大勇身上划过，冷冷的吩咐了一句。
随后，成国公拨转马头，径自回中军大帐去了！
夏大勇本来放下的半颗心，此刻又全部悬了起来。
看着远去的成国公，夏大勇苦笑一声，随后发出一声长叹，转头看了看缩在人群里的武大海，只恨不得能将这群昏了头的营官大卸八块才好！
马上的骑手忠诚的执行了成国公的军令：“都绑了！分开来一个一个问！天杀的孬种，也敢学人闹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几两沉！”
手下的士卒轰然应诺，大盾分开，刀盾手走上前开始一个个绑人。
中军大帐。
英国公身上穿着全套的山文甲，和常见的白色、金色不同，倒像是刻意磨掉了外表的光泽，即使在帐篷里的烛火光下，看起来也是并不怎么反光，似乎也有些年头了，只是保养的很好。
也许是因为在帐篷里的原因，英国公并没有带着斗笠盔，只是将头盔放在了桌案上，一只手搭在肋下悬挂的腰刀刀柄上，另一只手叉着腰，站在帐篷里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空处。
兴安伯似乎是睡下了又被叫醒的。
此刻他的发髻并没有扎好，看起来有些歪，宽松的罩甲随意的穿在窄袖戎衣外面，腰刀已经解了下来，随侍的亲卫接过腰刀放在武器架上，然后退了出去，大帐里只剩下兴安伯和英国公两人。
“国公，这件事您老怎么看？”
兴安伯自己去旁边倒了两杯茶，递给了英国公一杯，随后开口问道。
他们都是刚从自己提督的神枢营和神机营赶过来。
接到夏大勇送来的消息，三位提督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好在反应的快，除了五军营发作起来，神枢营和神机营在两位提督带着亲卫巡视一圈后，所有的蠢蠢欲动全都沉寂了下去。
英国公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兴安伯，打了个哈哈：“呵呵，老夫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脑子灵活，哪里有什么想法。兴安伯，你有什么高见啊？”
兴安伯一滞，准备好的话被堵在口里说不出来，只得讪讪的笑笑：“小伯哪里有什么高见，但凭二位国公做主！”
心里却是暗骂：前几日你还纳了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妾，那时怎么不说自己老了！一到正事上就耍滑头，真是只老狐狸。
大帐里很快又陷入了沉寂，直到成国公带着人回来。
“参加成国公！”
看着成国公雷厉风行的从外面走进来，英国公二人同时抱拳行礼。
虽说英国公资历并不比成国公差，可是眼下是在营中，有了职司上的约束，自然要尊成国公几分。
“二位都督坐吧！”成国公随意的回了一个礼，然后大马金刀的在主位上坐下，然后对着外面吩咐道：“带进来！”
夏大勇是被成国公的亲兵绑了进来的，随后被丢在了地上。
虽说久经战阵，可是此时的夏大勇也是有些脸色发白，挣扎着爬起来跪好，心里七上八下的等着吩咐。
“说吧！”成国公脸上看不出喜怒。
“国公大人在上，卑职知罪！卑职知罪！卑职御下无方，自知......”夏大勇诚恐诚惶的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本督不是想听这些。把整件事说清楚。”成国公淡淡的说了一句。
夏大勇悚然而惊，立刻收起诚恐诚惶的做派。
能做到他这个位置，揣摩上官心思的本领一定是不差的，他立刻转变风格了。
“回成国公话，今日城守五营闹事诸人中，领头的是都司武大海，他是嘉靖四十二年从蓟镇调入京营，因功升为都司。今日卑职事先未曾察觉有人串联，直至晚膳时，武大海一伙人闹至卑职的营帐，以今日杨牛之死为借口，挑动众人，攻击东厂，攻击圣上清查京营一事，据卑职所看，应是受人指使为了清查空饷一事......”
夏大勇口才不错，脑袋也清晰。
虽然事前他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然而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按照他掌握的消息，加上对武大海等人的了解，已经把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所以条理清楚的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甚至把杨牛、武大海等几个关键人物的履历也说了个大概。
等到他把所有的话说完，大帐里再次陷入了沉寂，夏大勇的心悬在半空，感觉自己的里衣已经湿透了。
如果不能把自己摘出去，一旦扯上带头兵变，下场是什么样，夏大勇一清二楚。
就算把自己摘出去了，这次闹得这么严重，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夏大勇只盼着自己后续的表现能入得了成国公法眼，宽恕自己一二。
成国公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却是问了一句陈年旧事：“嘉靖三十八年，把都儿攻蓟辽西，后来在蓟西、沙儿岭、燕子窝几处被打退了，吃了大亏。听说当时的蓟辽总督许论在请功折子上，单单把一人挑出来用了两行话描述功绩，就是你吧！”
夏大勇先是一惊，随后满脸的激动，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胸，对着成国公感激的说道：“回成国公，正是卑职！微末之功，竟然让国公您老记挂在了心上，是卑职的福分！”
一句话说完，夏大勇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成国公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后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那边早有亲卫知趣的把夏大勇松了绑带了出去。
饶是夏大勇也是久在官场，此时事关自己身家前途，也是心中惴惴不安：难道自己过关了？
大帐内。
之前跟在成国公身边的骑士，已经脱下头盔，单膝跪倒在帅案前面，将审问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所有人都指证，领头之人是城守五营的都司武大海，卑职审问了武大海，这厮口口声声说是受了五军营士卒杨牛之死的刺激，加之对前些日子东厂奉旨清查空饷之事心中不忿，这才想讨个说法，已经打了三十鞭，也用了烙铁，还是这个说法，卑职看审不出什么了，于是回来复命......”
成国公点点头，挥挥手同样让骑士出去了。
大帐中只剩下三位京营的提督。
兴安伯沉不住气，先开口道：“成国公，今日之事，依您看，该如何处置啊？”
今晚的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了看，不过是士卒闹事，人数虽然多了些，倒也并不算最多的时候，以往数百人闹事也是有的；往大了说，这就是兵变了。
若是往小了办，不过是抓住领头之人，施以军棍，甚至都无需上报朝廷。
可若是往大了办，那就要报备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内阁，直达隆庆帝。
京营无小事，为了防止变起肘腋，历来朝廷对于京营的动荡都是异常慎重的，一旦捅了出去，固然闹事的人要被严惩，就连成国公几人也要吃挂落，至少一个申斥和罚俸是跑不了的。
加上这几日清查京营吃空饷，又闹出了这一茬，只怕惩罚还要重些。
成国公捋着颌下的胡须，看了看二人道：“原本营中兵勇闹事，事情可大可小。如今正值清查京营的风口浪尖，若是捅了上去，只怕朝廷处罚只会重不会轻，除了申斥好罚俸，说不定革职、降爵都有可能......”
成国公一边说，一边看着英国公和兴安伯的反应。
英国公面无表情，神色如常。
兴安伯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帐中除了成国公说话的声音，只有烛火，因为亲卫们全在帐外无人修剪灯芯，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说到此处，成国公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道。
“不过，京营事关京师安危，一旦变起肘腋，江山社稷危矣！我等世受皇恩，自然不能做出那等欺瞒圣上之事！因此，本督决定，明日一早，亲自进宫向陛下请罪！”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