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有些诧异的回过头,看着出言招呼自己的兴安伯,心里泛起一股怪异的感觉,面上却是带起了笑:“哦?兴安伯有何指教啊?”
若是外人看了,绝对会以为兴安伯和范进二人乃是至交好友的关系。
兴安伯满脸带笑,对着范进道:“哈哈哈!上一次约平南伯,恰巧平南伯有事,今日不会再有事了吧!听说醉仙居最近从浙江挖了一个厨子过来,做的一手杭帮菜,你我兄弟小酌几杯,如何?莫要推辞啊!哈哈哈!”
范进见惯了能屈能伸的人物,可是如兴安伯这般,身居高位多年竟然还能放下身段和自己结交的,也是少见。
再看看满脸虬髯,看起来至少比自己大上几十岁年纪的兴安伯,竟然口称兄弟,范进也有些忍俊不禁,他也想看看兴安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呵呵,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见着范进答应下来,兴安伯更是开心,又是发出一阵粗豪的笑声,随后二人各自登车,直奔醉仙居而去。
醉仙居是京城有名的南派馆子,擅做淮扬和杭帮菜,这些日子从杭州高价挖了一个厨子过来,带的醉仙居这几日浙江口音的人明显增多了不少。
范进的马车跟着兴安伯的车架,从醉仙居的侧门驶入,直直的驶进了后院里。
马车刚刚停稳,杜子腾掀开车帘,范进从马车里出来,兴安伯已经在车旁等候了,做足了礼数。
“兴安伯这是作甚,若是如此,在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范进从车中出来站在院中,看着兴安伯笑着说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况经历了前几日平安里大街上,兴安伯府的下人徐青被锦衣卫拿进诏狱一事,范进和兴安伯徐梦旸根本谈不上什么情分,倒是还有几分矛盾在里面。
兴安伯哈哈一笑,只是声量明显的降低了很多:“唉,你我兄弟,何来这些话!走!我痴长你几岁,托大叫你一声贤弟了!贤弟,走,哥哥在前面给你引路,这后院里平日除非极熟稔或是尊贵的客人,一般人进不来,而且布置的有些复杂,若是第一次来,行走间倒有些不便利!”
说着话,徐梦旸的右手虚引一下,自己先行走在前面引路,跟着他来的管家车夫等人却是留在了原地。
范进微一沉吟,示意杜子腾和赶车的小六子留下,带着乐樊跟在了徐梦旸的身后朝里走去。
“大人,这里面小的听父亲说过一回,若非皇亲国戚,亦或是内阁诸位学士一般的人物,轻易不让人进来,兴安伯竟能把车驶进来,只怕与这醉仙居关系匪浅!”乐樊看着周围的环境,回忆着以前父亲说过的话,皱着眉头低声对着范进说道。
范进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暗中却是提起了小心。
自从穿越之后,范进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刺杀了,若是兴安伯今日在这里埋伏了刀斧手,范进丝毫也不会觉得奇怪,因此右手已经缩回了袖里,一把暗藏的匕首顺着袖子已经滑落到了手中。
走在前面的兴安伯却是一无所觉的样子,已经面带笑容的和范进介绍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的来历,譬如广东的花木,湖广的怪石,南京运来的雨花石,还有笼子里圈禁的两只虎豹。
“贤弟你莫要小看这两只虎豹,这可是当年豹房里流出来的,只不过当年的那几只陆续已经死了,这两只是当年那几只下的崽子!”
兴安伯徐梦旸指着旁边路过笼子里的虎豹,对着范进神秘兮兮的说道,言语间既有得意之色,又刻意作出一副欲盖弥彰的掩饰。
范进配合的哦了两声,心里却在想,豹房是什么?好像听过啊!
等到路过了这一段儿,乐樊才在后面用惊讶的声音低声说道:“相传当年前朝正德皇帝驾崩后,他居住的西苑豹房中的许多豺狼虎豹都被扑杀了。毕竟是皇家养的东西,怎么可能允许流传到民间?若是兴安伯讲的不假,这两只虎豹可是大有来头了!”
范进依旧默不作声,心道距离正德皇帝驾崩已经四五十年了,还不是由着这兴安伯怎么说怎么好,我还能说这是明太祖朱元璋骑过的呢!
虽然心中是如此想,范进面上却丝毫没有反应出来,只是微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终于到了一处平房,早有下人在这里守候,看见兴安伯来,先是恭敬的行礼,随后打来了房门,恭敬的将兴安伯和范进引了进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范进不得不承认,这醉仙居新请的厨子手艺着实不错。
更让范进讶异的是,下人此时竟然端上来一道“将军鱼”!
看着范进惊讶的神情,兴安伯有些得意的说道:“听说贤弟是常山人士,为兄特意让人去弄了这一条将军鱼来,而且按照贤弟的口味,少放茱萸,口味做的清淡些。贤弟尝尝,这口味如何!”
范进心中一动,面上挂起了微笑,看着兴安伯道:“哦?倒是让兴安伯费心了!知道在下是常山人士不难,竟然连在下喜好清淡的口味都能探知,兴安伯着实花了心思了!而且这鱼别处没有,只有常山才有,能从常山千里迢迢送到京城,想来兴安伯花的银子着实不少了!”
“此间也无外人,乐樊乃是我的心腹,若是兴安伯有何话要说,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范某不习惯攥着拳头猜!”
话音落下,范进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只是直直的盯着兴安伯。
兴安伯没料到范进竟然是把话挑明了,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也笑了起来:“好!守拙快人快语!为兄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贤弟如今手中掌着市舶司,前些日子你的市舶司开始发放船由和商引,英国公、成国公,甚至是跟着他们的几家勋贵,都拿到了,只是为兄彼时对此事着实缺乏远见,没有参与进去。如今若是贤弟能通融一二,给为兄名下的商行,也发上几张船由和商引,贤弟有何需要,为兄一定尽力去做!”
兴安伯一口气把话说完,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随后重重的顿在桌上,目光灼灼的盯着范进。
此刻房间内只有兴安伯、范进和乐樊三人。
乐樊原本也是奉了范进之命,坐下来一起用餐,此刻已经自觉的站了起来,站到了范进的身后。
范进却是笑了,微微扬起一侧嘴角,对着兴安伯说道:“那日兴安伯回府,难道没听说贵仆徐青的事情?”
兴安伯却是大大咧咧的一摆手,脸上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唉!那日你与我说过之后,为兄心中是惴惴不安,担心是不是有何事与贤弟以前有过不愉快,哪知贤弟说的是徐春这狗杀才之事!那徐青平日里仗着兴安伯府的名头,不知做了多少坏事,只是因为他是府中老人,本伯也不好过于严苛与他,幸得贤弟管教,让他也吃吃苦头,涨涨记性。这等小事,如何能影响你我兄弟之情啊!哈哈哈!”
范进却是毫不相让,直接说出了更致命的问题:“前些日子,本伯还听说,兴安伯曾道大理寺大堂,亲自为罪臣左乾站台。不知可有此事?这左乾甚至买通了我府上的下人,欲毒害与我,徐伯爷却为这等人站台,意图干扰三司会审,不知徐伯爷此事何以教我?”
乐樊暗中提起了一口气,袖中同样滑落了一支匕首在手中。
范进之前已经将匕首收了回去,并没有重新放下,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旦有事可以第一时间站起身来闪避。
兴安伯却是满脸浮起了古怪的神情,半晌才苦笑道:“唉!为兄就知道,此事会在贤弟胸中留下不快,罢了罢了,终究是自家的丑事,京中已经不少人知道了,贤弟也不是外人,为兄就说了吧,免得还是有误会!”
“外人皆知,为兄乃是自成祖爷在世时,就有的世袭兴安伯,却不知,我家这个伯爵的封号,却是...在位时赐封的,”徐梦旸把建文帝的名号含糊的糊弄了过去,随后接着说道:“成祖爷在时,我家先祖被褫夺了伯爵的封号,还是靠着一刀一枪的战功,才重新拿回了封号,可是和其他勋贵相比,终究是矮了半截......”
“......也不瞒着兄弟,我家祖上着实出了几个不务正业的先祖,传到为兄这一辈,看起来依旧是世袭的伯爷,还和宫里头有着姻亲,可是只有为兄自己知道,这兴安伯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为兄接手的时候,家中的田产都被典当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御赐的庄子和宅子不能典卖,才得以保存,这宅子里的家当,大多也都发买了,所以京城里有印象的老人,都知道兴安伯府早几年的囧状,加上你那几个侄儿,实在是败家的玩意儿,若是为兄再不想些法子赚银子,只怕隆庆朝第一个破产的勋贵就是为兄的兴安伯府了.......”
“......为兄也知道左乾与兄弟有些龌龊,可是这左乾手里有着生钱的路子,几年前起,为兄便把半数的家当现银,交到了他手里打理,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每年都能交给为兄二分的利息,这对于贤弟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为兄来说,着实让为兄心动了......”
“......可是谁知最近他竟然因为卷进了贤弟的案子里,被三司会审了,为兄原本也是不敢趟这摊浑水,可是后来看着不少人都在替他说情,加上当时为兄一时糊涂,想着这左乾也许真是被罗三冤枉的,与贤弟并没有什么瓜葛,所以才有了那一出,唉!为兄如今想起来,只恨不得能回到那一日,狠狠的抽自己一巴掌才好......”
一边说着话,兴安伯一边将面前的陈年花雕酒牛饮着,片刻的功夫,整整两坛花雕已经进了他的肚子,口齿间甚至有些不清楚了,神态却是放松了不少。
范进一直一言不发,静静的听着兴安伯说话,直到兴安伯住了口,半晌之后范进才笑着说了起来:“呵呵呵,徐兄何必自责,既是误会,说开了就是,来,在下敬徐兄一盅,你我之间的前尘往事就此揭过,如何?”
兴安伯先是一怔,随后就是狂喜,忙不迭的将酒盅加满,有些语无伦次的对着范进说道:“好好好,贤弟,贤弟,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揭过,揭过,为兄先干为敬!”
范进笑眯眯的陪着兴安伯一饮而尽后,两人又饮了几杯。
兴安伯却是犹豫着又开了口:“那贤弟,这船由和商引......”
范进却是摇摇头,对着他说道:“这个在下做不了主!如今市舶司衙门是海瑞海大人坐镇,谁人敢徇私舞弊,两年内是不会再发新的船由和商引了,徐兄此话再也休提!”
听到范进将海阎王搬了出来,兴安伯面上涌起了极度的失望,沉默半晌,极力掩饰之后勉强的笑了笑:“哦,呵呵,唉,你看我,这个倒是......”
范进却是一口截断了他的话,笑眯眯的看着他道:“不过若是徐兄每次有那么两三条船的货,倒是可以去东市寻一家叫儒青商行的掌柜,他倒是可以替徐兄解决一二......”
徐梦旸瞪大了眼睛,因为喝多了酒反应稍稍有些慢,随后立刻醒悟了过来,大喜过望,张口就要说话,范进却是摇摇头,对着他微笑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
兴安伯立刻醒悟过来,赶紧闭上嘴,点点头,过了半晌才开口郑重其事的道:“平南伯大公无私,言辞拒绝了小伯的无理要求!今日你我兄弟只是叙一叙情谊而已!”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之后的酒局宾主尽欢,范进大醉而归,徐梦旸更是直接醉倒在了桌上。
乐樊出去寻了兴安伯府的管家进来把徐梦旸扶回马车,自己和杜子腾扶着范进同样回了马车。
等到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范进睁开眼坐了起来,端起乐樊准备好的醒酒茶,慢慢的喝了几口后,对着乐樊摇摇头说道:“看来杀死左乾的,应该并不是兴安伯!”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