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皱起了眉。
中年秀才此时满脸鲜血,说话间口鼻中依旧不断往外渗血,看起来端的吓人,即便如此,依旧跪倒在他的马车前,苦声哀求着。
这种拦路喊冤的戏码,范进只在杭州时见过,京城中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还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
四个被打趴下的打手,虽然痛的哭爹喊娘,却依旧在不断狠声威胁着这个中年秀才,朱娴瑶愤愤的对着如玉说了两句,如玉虽然面有难色,可还是走到四个打手身旁,依次出脚踢向了四人的嘴巴,这才止住了四人的叫嚣。
范进叹了口气,对着中年秀才说道:“本伯虽是世袭的平南伯,可却没有兼着刑部的差事,你有何冤屈,循例当向顺天府举告,本伯却是无权过问的!”
中年秀才留下了眼泪,嘶哑着喉咙愤声说道:“顺天府与他们根本就是官官相护,哪里有我等草民说理的地方!”
此时,旁边的当铺里又陆续涌出几个同样打手服饰的人,一个掌柜打扮的人分开众人走到了圈子中间,左右看了看,径自朝着范进的马车行来。
石头和杜子腾早就回到了马车旁,见状同时面色一沉,往前迈步拦住了掌柜的去路。
“平南伯在上,可否容小的上前一步说话?”掌柜的却是毫不在意,不卑不亢的遥声问道。
范进面带怒色。
虽然眼前的是非曲直究竟如何,他并不能妄下结论,石头打听到的消息也只是从路人口中得知的,真假也是难辨,可是但看四个打手对着一个身材单薄的秀才,下死手一般的殴打,让范进无论如何对这个当铺的掌柜难有好感。
不过范进还是微微颔首,让杜子腾放对方过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他也想听听这个掌柜的会说什么。
看着杜子腾二人让开了去路,掌柜面上的不屑一闪而过,重新挂上了微笑,迈着四方步走到了马车旁。
“学生徐春,见过平南伯!”当铺掌柜徐春看起来也是读书人出身,口称学生朝着范进行了一礼。
范进微微颔首,算是答过了。
徐春起身后微微一笑,对着范进说道:“学生奉了敝家主之命,如今乃是这家通财当铺的掌柜,刚才因为当铺中的俗务,惊了伯爷的马车,实在是过意不去,学生向伯爷赔礼。这人乃是街面上有名的无赖,多次想要讹诈学生的当铺,学生不堪其扰,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没等到范进答话,中年秀才却是愤声道:“伯爷,莫要听他瞎说!学生楚修才,乃是县学在册的生员,这徐春才是几条街面上横行霸道的恶棍。这徐春指使手下的走狗,强占了学生的祖产,又打伤了学生的老娘!今日学生登门,就是为了讨个说法!若不是伯爷救下学生,学生今日说不定要被这徐春手下的恶奴打死了!”
朱娴瑶早就和如玉站到了马车旁,此刻听见中年秀才的话,朱娴瑶张口就要说话,却被如玉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朱娴瑶心有不甘的小声嘀咕着:“分明是我们救的你嘛!干嘛一直在谢那个草包!”
如玉简直苦笑不得。
自家这个小姐,自从那日在诗会见过平南伯,明面上一直叫他草包,可是背地里不知把范进那日写的《木兰词》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
范进却是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听完了二人的话,微一沉吟,对着徐春道:“刚才本伯听到你的伙计说道镇关西,不知这镇关西是谁?是你家主人?”
徐春微一错愕,随后笑了笑,面上有些得色的答道:“我家主人怎会叫这等名号!镇关西指的是小的,不过是附近的街坊抬举,赠给小的的诨号罢了。”
范进脸上开始慢慢挂上了笑容,这种微笑在外人看来似乎颇为和善,只有杜子腾和石头直到,范进心中的怒火开始升起了。
“哦?那倒是本伯孤陋寡闻了。本伯就住在不远处的官帽胡同,倒是第一次听说这平安里大街上还有镇关西这一号人物,失敬失敬!只是不知你这镇关西的家主究竟是何人啊?阁下已经是镇关西了,你家家主不得是镇京城,不,应该是镇大明了么!”
范进话里的讥讽和陷阱已经很明显了,可是掌柜徐春在这里横行惯了,早就有些飘了,是以根本没注意到范进话中的含义,而是得意洋洋的答道:“镇大明倒是不够,镇直隶倒是没什么问题的!我家家主乃是世袭的兴安伯,神机营提督!”
话音落下,徐春昂着头看着范进,等着范进的反应。
虽说兴安伯并不是京城里第一等的权贵,与范进也不过是同一等的世袭伯爵,可封爵也是讲资历的。
兴安伯一系的封号是自建文帝时就赐封的,后来第二代兴安伯更是在正统朝因着战功,封了侯爵的位子,死后也是谥号武襄的,更何况兴安伯如今提督神机营,也是位高权重,所以似范进这等新封的伯爵,徐春根本没放在眼里。
朱娴瑶出身成国公府,这是一等一的权贵,自然比兴安伯强上许多,可是她对这些权贵门里的道道也是一清二楚,所以听到徐春报出了兴安伯徐梦旸的名号,也是皱了皱眉,刚想迈步出头,却又停住了脚,有些期待的看着范进。
她想看看范进是怎么处理的。
“老杜,我有些忘记了。这京城是在直隶吧!”范进却是偏过头,对着杜子腾问道。
杜子腾立刻应声道:“回伯爷,京城当然在直隶!”
“那么镇直隶,也包括镇京城喽?”
“这个,自然是包括京城的!”
“哦!”
范进对着徐春看了看,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后对着石头说道:“去!拿了我的帖子,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就说平安里大街上,有一位镇关西,自称他的家主可以镇直隶、镇京城!老杜,看紧了,若是有人想逃,你手里的刀不妨亮一亮,缉拿反贼,格杀勿论也是可以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石头兴奋的一声得令,扯过拴在当铺门口的一匹马,翻身上马直奔北镇抚司衙门方向而去。
杜子腾解下了腰间悬着的雁翎刀抱在了怀里,双眼在场中巡睨着,若是有人轻举妄动,只要一弹机扩,刀就可以出鞘。
徐春却是脸色大变,气急败坏的对着范进说道:“平南伯,你当真要如此?就不怕我家伯爷.....”
“呔!”杜子腾一声暴喝,飞起一脚踹翻了徐春,轻蔑的看着他道:“狗一般的东西,你真以为能有资格和我家伯爷搭话不成!等下锦衣卫到了,慢说是你,便是你家伯爷,也是一样要去诏狱里审一审的!”
徐春被踹翻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只顾得上在地上翻滚嚎叫,心里却是懊恼极了。
镇直隶、镇京城平日里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今日却被范进抓住了痛脚,真的深究起来,镇京城的话,岂不是说自家家主连宫里那位皇帝都镇住了,可不是谋逆的罪名么!此刻徐春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其他的打手哪里还敢说话,他们在街面上横行惯了,谁承想今日却是撞上了铁板,眼看着就要被绑上谋逆的大罪了,各个懊恼万分,悄悄的挪动着身子,想朝外退去,却不料被围观的路人踢了回来。
这群人在平日里欺男霸女,周遭的百姓早就恨极了他们,今日眼看着他们要倒霉了,当然各个都盼着他们早点被锦衣卫抓起来才好。
朱娴瑶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范进:“这人怎么这般的狡猾,若是做了他的娘子,岂不是要被他骗了也不知......呸呸呸,谁会做这大骗子的娘子......”
忽然反应过来的朱娴瑶,自己倒先红了脸,再看向范进时,眼神里却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就连如玉拉着她的衣角都没有发觉。
“让开让开!锦衣卫办案,都散开!”蛮横的声音从外圈响起,本来被刀鞘砸到的路人还有些不忿,一听到身后砸人的是锦衣卫,却是连屁都不敢放了,各个麻溜的闪开了路,让后面的锦衣卫走到了内圈里来。
“回伯爷,刚才在路上正遇上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校尉,小的便自作主张报了案,还请大人责罚!”石头单膝跪地,在马车旁朝着范进道。
范进却是摆摆手,并没有责怪石头。
“下官参见平南伯!”带队的是一名指挥佥事,朝着范进躬身行礼,站起身来望向范进时,却投过去一个默契的眼神。
来人正是已经升任了北镇抚司指挥佥事的田平。
从东南回来后,田平论功行赏胜任了指挥佥事,如今在锦衣卫中也是刘守有身边的红人。
每每念及过往种种,田平都会感慨,若不是当日自己头脑清醒,没有跟着苟福去为难范进,哪有今日这般机遇,更别说东南功劳也几乎是范进送给自己的,所以田平心中对范进充满了感恩之意。
路上他已经听石头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慢说是一个世袭的兴安伯,就是圣上的老丈人武清伯当面,田平也绝对是按范进的意思做事。
“你就是那要镇直隶的乱臣贼子?”田平冷下脸,对着躺在地上的徐青喝问道。
徐青却是下意识的急忙道:“这位大人,小的是兴安伯府的,不是小的镇直隶,是小的家主......”
徐青本意是想抬出自己家主兴安伯,再说自己家主被诬陷成镇直隶,谁承想田平一声暴喝:“住口!好一个乱臣贼子、天杀的反贼,来人啊,无常簿!”
随侍的校尉立时递上了一本册子和蘸了墨的笔。
“通财当铺掌柜徐青说,他的家主兴安伯镇直隶!”田平一字一句的说着,手中的笔在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
徐青怕了。
他吓破了胆,浑身筛糠一般抖动了起来。
田平手中的无常簿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可这册子在大明朝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锦衣卫随身携带一本册子,专门记载锦衣卫侦知的谋逆之事,只要被记录在册子上,基本上人已经半只脚踏进诏狱了,所以这个册子有个名头叫“无常簿”,便是锦衣卫内部也这么叫。
一句话写完,田平随手丢下笔,冷冷的说道:“将反贼拿下,送进诏狱!把这店封了,好好查一查有没有窝藏什么谋逆之事!”
一众锦衣卫校尉听令,齐声应下,随后开始动手拿人。
范进笑了笑,对着杜子腾道:“把这个楚修才安顿一下,你留下来善后!”
说完冲着田平拱拱手,放下车帘,重新坐回了车厢内。
石头跳上车辕,和驾车的小六子一同挥鞭,赶着马车朝着宫城的方向去了。
朱娴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范进竟然一下也没搭理自己,气的直跺脚,旁边的如玉却是拉着她的衣角,赶紧趁着圈内混乱走掉了,虽然成国公如今是锦衣卫的堂上官,可也没必要招惹这等麻烦不是。
赶到宫门口时,时间刚刚好。
范进从马车里下来,恰巧迎面碰上兴安伯。
原本因为兴安伯保着左乾的事情,二人之间就有些尴尬,以往早朝上碰到,都是视而不见的。
今日路上又发生了那样的事,范进更是不会去主动搭理兴安伯。
谁料兴安伯徐梦旸却是笑眯眯的主动朝着范进走了过来:“平南伯,今日来的早啊!”
范进有些愕然,转头四顾看看,大多数参加早朝的朝臣早就到了,自己因为路上耽搁,本就有些迟了,何来早到的说法,兴安伯这个搭讪的借口也过于敷衍了吧!
兴安伯却是不以为意,笑眯眯的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本伯忙于神机营的营务,一直也没有机会给守拙庆贺一下封爵,等下散了朝,若是守拙有时间,我做东,你我二人小聚一下,就当是本伯给守拙贺喜了!”
范进忍不住先抬头看了一下太阳,确定今日是从东边升起的,随后才低下头看了看兴安伯,神情古怪的说道:“兴安伯实在是过于客气了,不过今日想来兴安伯散朝后还是有事要做的,本伯就不打扰兴安伯了!”
徐梦旸一愣,以为范进还是因为左乾之事心中有芥蒂,笑呵呵的说道:“唉,你我二人同殿为臣,又都是分属勋贵,守拙无需与我客气,今日散朝,本伯没什么事,特意留出时间与守拙聚聚,守拙不会不赏光吧!”
范进强忍住笑意,正要开口再次拒绝,恰巧宫门开了,英国公从后面走了过来,打断了二人对话,拉着范进一通向前走去。
兴安伯兀自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好意思跟在英国公身后,只得扬声道:“守拙莫要忘记了,早朝之后啊!”
英国公本来笑容满面的和范进一边向前走,一边寒暄,听见兴安伯的喊声,皱起眉头问范进道:“守拙何时与这兴安伯有交情的?”
范进哈哈大笑道:“英国公,在下何德何能,能和兴安伯搭上交情?说不定早朝结束后,兴安伯恨我还来不及呢!”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