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面露疑色,开口问道:“哦?守拙与他有怨?”
范进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会把遇到的事情逢人就说,所以只是笑着摇摇头。
其实早上的事最终要闹到什么样,他心里也没有想好。
经历过几次弹劾,加上顺天巡抚在天津开海时暗中做的手脚,范进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一股势力在算计自己。
左乾浮出水面时,范进原也以为这就是最终的幕后黑手,可是细细想过之后,范进觉得并不太像。
从官职上看,吏部侍郎倒是足够位高权重了,可是要想指使顺天巡抚,还有些不太够格。
况且自己和左乾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若说是因为自己爬升的太快,引起了左乾的嫉妒,也没道理会用下毒这种下作手段。
官场上讲究的是做人留一线,只要没到不共戴天的地步,一般的政争赢家总归还是会留输家一条命的,犯不着下这种狠手。
所以范进思来想去,觉得左乾后面应该还是有人的。
兴安伯在左乾的事情上前窜后跳的出头,范进原本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左乾背后那人,可是再仔细一想,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以背后那人的手腕和算计,绝不会如兴安伯这般抛头露面的。
范进心中暗暗警醒,能支使的动吏部侍郎这种人物,绝对是个威高权重又精通算计的人,京城中这类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自己入仕以来升迁的这般快,定然是挡了一些人的路子,自己以后要时刻留心才是。
英国公张溶看范进不愿意说,倒也没有刨根问底,而是一脸关切的说道:“这个徐梦旸是个浑人,守拙莫要与他一般见识。若是他招惹了你,守拙尽管提老夫的名字。他虽然浑,但是守拙只要报出老夫的名号,谅他也不敢怎样!”
话语中除了对范进的示好,也流露出浓浓的自信,这就是世代公候之家的底气。
范进自然谢过了英国公,二人说着话,顺着人流一同进入到了乾清宫,分班站好,早朝开始。
回想着早上的事,范进越想越远,一时之间出了神。
“平南伯!平南伯!陛下叫你呢!”站在范进身侧的一名官员,眼见着隆庆帝叫了两次,范进都是两眼无神的没有搭理,好心的拽了拽范进的衣角,低声提醒道。
范进悚然而惊,抬起头,正迎上隆庆帝探寻的目光,微微有些郝然,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在!”
起身时冲着刚才提醒自己的官员微微点头致意,表示谢过对方。
隆庆帝倒也没有深究。
大殿里众人为着高拱兼掌吏部的事吵得不亦乐乎,连隆庆帝也头昏脑涨,眼见着范进一言不发,所以忍不住出言叫了叫范进,想听听他的看法:“守拙,此事你怎么看?”
刚才还辩论不休的众人,此刻全都住了口,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范进,一时之间范进倒成了大殿里的焦点。
范进心中苦笑,隆庆帝这不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么!
原本奏请起复的奏章就是他上的,若是现在自己再旗帜鲜明的支持高拱兼掌吏部,只怕自己身上高拱派系的印记是说什么也洗不清了,这对于范进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
再说了,无论是同意与否,范进都不觉得自己能说的过大殿上的诸人。
这些可都是引经据典论理的好手,放到后世参加辩论赛,拿个最佳辩手各个都不在话下。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都是要说话的,范进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先是再次朝着隆庆帝行了一礼,开口道:“回陛下的话,微臣方才听了半晌,觉得众位大人说的都颇有道理,心中也是委实难以判断。”
听了范进也是这般说,不少人心中嗤之以鼻。
今日的早朝人数颇多,既有六部五寺的堂上官,也有兵部侍郎、工部侍郎这等各部寺的副手,还有英国公、兴安伯这般权贵。
有些人以往对范进并不熟悉,只是听说过范进的名头。
原以为范进掌市舶、赈浙江、查辽王、平东南,应该是个立场鲜明的狠人,加上又是他奏请起复高拱的,是以不少人都认为范进应该旗帜鲜明的支持高拱,谁料到范进竟然和起了稀泥。
隆庆帝先是一怔,随后失望之色浮上了脸庞。
他之所以这时候叫到范进,就是想范进能有个法子解决眼前的麻烦,谁能料到范进竟然是这个答案。
“平南伯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隆庆帝不死心,追问了一句。
范进默然,半晌才冒出一句:“微臣还未想好,请陛下恕罪!”
话到此处,隆庆帝的失望已经遮掩不住了,这还是范进第一次让他失望,不过碍于大殿上这么多的人,隆庆帝也不好发作,只好冷哼一声道:“那其他人还有没有话要说?”
此刻距离早朝开始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众人该讲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眼看着要到中午了,不少人饥肠辘辘,有些人已经站不住了。
内阁首辅李春芳左右看看,觉得今日这事估摸着是议不出个所以然了,于是出班奏请延期再议。
隆庆帝意兴阑珊的挥挥手准奏,一众大臣叩头行礼后退去,单单范进被隆庆帝留了下来。
等到乾清宫里只剩下君臣二人时,隆庆帝开口了:“守拙今日怎么了?这不是你一向的做派啊!而且朕连着叫了你两声,你竟然出神了,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成?”
范进苦笑了一下,对着隆庆帝说道:“陛下,非是臣不愿意出头,而是那种情况下,就算是臣赞同高学士兼掌吏部,也于事无补啊!”
隆庆帝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由得皱眉道:“难道这个事情就真的无法解决了吗?”
范进却是一笑,对着隆庆帝说道:“陛下,臣只是说当时表态于事无补,并不是说这事情无法可解啊!”
隆庆帝顿时精神一振,来了兴趣,立刻追问道:“哦?朕就知道,守拙一定有办法!快说来听听。”
“是,陛下!”范进应声道,可是却先卖了个关子:“陛下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重要的事情不开会!”
“开会?”隆庆帝一时没明白,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
范进笑着说道:“开会就是类似于早朝这般。这句话说得是:若是议的是小事,不妨召集多人一同商议;若是议的是大事,那参与商讨的人数一定不会多;若是重要的事情,最好是不商讨直接决定!”
隆庆帝把范进的话反复想了几遍,蓦的神情激动,伸出手在御案之上猛拍一下,兴奋的对着范进说道:“守拙此话真是金玉良言,不错!朕今日是弄反了,类似这等大事,根本无需这么多人一同商议,否则便是如今日这般乱糟糟没个头绪了。可是今日这事已经有了个开头,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呢?”
想到眼下的问题,隆庆帝还是有些不解,这件事现在已经公开了,还能怎么处理呢?
范进又是一笑,对着隆庆帝悄声说了几句,隆庆帝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指着范进道:“好一个移花接木之法!亏得你能想得出来。”
不过隆庆帝仔细想想,还是不放心,对着范进说道:“你有把握么?这样涉及的人不少啊!”
范进胸有成竹的说道:“微臣既然出了这个主意,自然有把握,只是还需要时间谋划。另外还要向陛下讨一道口谕,去说服几个关键的人!”
隆庆帝自然满口答应。
两人又再商量了一阵,觉得事情差不多了,这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了守拙,你还没回答朕,早朝时怎么跑神了?这可不是你一向的表现啊!”隆庆帝忽然记起早朝时连叫两遍范进的事,随口问道。
范进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把早晨上朝路上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隆庆帝听得又惊又怒,待听到兴安伯家仆徐青大言不惭,说自家家主镇直隶时,气的狠狠拍了一下御案,愤声道:“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一个小小的家仆都敢这么肆无忌惮,这兴安伯平日里得横行霸道到什么地步!”
范进却是反而劝道:“陛下息怒!微臣入京到现在也有一年多了,平日里也极少听到兴安伯为祸京城的事情。今日这事,依微臣看,说不定兴安伯本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这徐青的所作所为,既然锦衣卫现在已经接手,倒不如看一看后续的发展如何。只是还需要陛下叮嘱一下刘守有刘大人,锦衣卫办案的风格臣也有所耳闻,若是任由锦衣卫处置,说不定能弄出一桩大案来,微臣觉得还是着力查一查有何不法之举,至于谋逆一事,臣还是相信兴安伯的!”
隆庆帝犹自愤愤的说道:“哼!依朕来看,就该把案子办大一些,让这兴安伯也吃吃苦头,莫要仗着皇家的宠信、勋贵的名头,便在京城里横行霸道!”
话虽如此,隆庆帝还是派人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传了话,要锦衣卫清查徐青一案,据实上奏,不得随意攀咬,范进在旁边只是笑,不再劝阻。
宫门外。
范进从宫内出来,微微有些惊奇的发现,兴安伯的马车竟然还没走。
当然这与他也无关,所以范进只是瞄了一眼,径自走向了自家的马车。
谁料看见范进出来,那边马车却是动了,很快赶到了范进面前,车帘掀开,露出了兴安伯徐梦旸带着笑得粗豪面孔:“平南伯,你这圣眷着实让人羡慕啊!为兄在宫外候了许久,才等到你!怎么样,找个地方你我二人小酌两杯如何?”
范进心里有些奇怪。
自己刚才在宫里至少逗留了有半个多时辰,按说这么长时间,兴安伯应该收到家人传来的消息了,也应该知道府里的家仆徐青被锦衣卫用谋逆罪抓进了诏狱,怎么对着自己还是这般客气?
而且就算兴安伯没有收到消息,也没有理由在宫门外等上这么久,这样做,委实有些自降身份的做派。
“呵呵,范某与兴安伯素来无甚瓜葛,怎敢叨扰兴安伯,兴安伯有话不妨直说。”
范进转头四顾看了看,周遭除了远处把守宫门的侍卫和两人的车马,再也没有其他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想看看兴安伯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这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说不得要当场发作了,可是兴安伯不愧是连英国公都要说一声浑人的人,根本没有在意范进的态度,反而哈哈大笑一声道:“好!平南伯快言快语!本伯也不藏着掖着了!本伯想向平南伯讨几份船由和商引用用,不知平南伯意下如何?”
范进先是一怔,随后气极反笑:“哈哈哈,兴安伯莫不是吃醉了酒,来寻范某消遣的不成?”
兴安伯也不着恼,依旧笑嘻嘻的说道:“我知平南伯掌着市舶司,许多人的眼睛盯着。这样,本伯不让平南伯为难,当日船由和商引拍卖时,公价多少,本伯也出多少,若是平南伯难办,只要两份就行!”
话音落下,兴安伯目光灼灼的盯着范进,神情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话说到此处,范进也沉下了脸,对着兴安伯道:“兴安伯莫非以为市舶司的条文,不是朝廷法度不成?既然市舶司白纸黑字写明了船由和商引的发放规则,自然要按照规则办事。兴安伯今日可以用银子拿下几张船由和商引,是不是过些日子,别人也可以来拿下几张?这样朝廷法度何在?朝廷的体面何在?”
兴安伯面色终于沉了下来,冷声对着范进说道:“平南伯,莫非你真以为本伯没有脾气不成?本伯如今好好与你说,你却推三阻四,莫不是看不起本伯?”
范进心道:呸!老子就是看不起你,如何?
看着兴安伯沉下的脸,范进反而笑了起来:“哦?呵呵,看来兴安伯没有收到消息啊!若是兴安伯知道了早上发生的事,兴许此刻便不会如此问了!”
徐梦旸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的问道:“何事?”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