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父,孙儿高中了,高中了......”
“......哼,一个农家子,也想坐的稳这六品知州的位子?......”
“......恩府,下官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爹爹,爹爹,你看我这衣衫好看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娘亲也说好看呢.......”
“......今日你既为吏部侍郎,他日入阁也不是难事,又不是没有先例,只要你乖乖听老夫的话......”
“......你放手去做,老夫会保你平安......”
“......罪臣左乾,斩立决,妻女入教坊司......”
过往的一幕幕,在左乾脑海中不断的闪现,幼年时的苦读高中进士,初入仕途时被人歧视,不甘平庸投入高官的门下,志得意满时的家庭幸福,身后那人吩咐自己做事时的承诺,罪行败露时圣上下旨的判决,已经几日没有动静的左乾,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颖儿,颖儿,爹爹对不住你啊,啊......”
随后左乾蜷作一团,流出了悔恨的泪水。
可是听见动静的其他犯人,丝毫见怪不怪,只是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重新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层的天牢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高墙最顶上巴掌大的透气孔,会投下来一点点的光亮,所以人被关在这里,根本没有时间观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
靠近外间的犯人迷迷糊糊的听见牢门处传来了轻微的响动,紧跟着就是脚步走动的声音。
犯人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似乎这一次狱卒来的早了些。
来人一反常态的没有大张旗鼓的敲动饭桶,而是轻手轻脚的继续朝前走去。
听见动静的犯人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后重新躺了回去:只要不是送饭,管自己什么事呢,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脚步声在左乾的牢房外停了下来。
很快,牢门被打开了。
左乾压根没去管来人,依旧沉浸在深深的后悔和痛苦之中,直到被人从地上揪了起来。
“嗤~~~”
一声轻响,一个火折子被点亮了。
长期呆在黑暗里,左乾已经无法适应这样的光亮,下意识的紧紧闭上了双眼,泪水依旧从眼眶里不停的流出。
左乾的牢房在这一层的最里面,四周和对面的牢房全是空的,因此倒也不担心声音被其他人听了去。
即使这样,来人依旧将声音压的极低,拽起左乾的一个黑衣人,趴在左乾耳边,冷声道:“睁开眼!看看谁来了!”
左乾一惊慢慢适应了火折子带来的亮光,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睁开了双眼。
经过最初的恍惚之后,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左乾愣愣的盯着眼前带着兜帽的人,半晌才反应过来,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的就要张口叫出声来,却被刚才出声的黑衣人在腰间猛地一击,即将说出口的话,化作一声闷哼,浑身瘫软下来。
“恩府让我问候你!你的妻女恩府会设法保全,你安心去吧!”带着兜帽的人,整张脸都缩在阴影里,只有左乾能看的清楚。
听见来人说的话,左乾先是惊怒,随后便化作无奈,最后惨然的决绝。
来人看着左乾的变化,一言不发,直到左乾认命般的闭上眼低下头,来人才冲着黑衣人点点头。
黑衣人同样点头示意明白了,随后掏出一丸药塞入了左乾的口中,直到看着左乾咽下,才松开托住左乾的手,任由左乾软倒在地。
三人站在原地,足足又等了盏茶的功夫,黑衣人矮下身子翻动着左乾,随后站起身来道:“药力发作了,现在和死人相比,也就多口气而已,绝不会再有问题了!”
兜帽人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左乾,眼底深处流露出一抹兔死狐悲的神情,很快消失了:“走!”
和来时一样,三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天牢,消失在了黑暗里。
足足五日后。
狱卒才发现死在牢里的左乾。
这样一个敏感的人物死在了刑部天牢,让刑部从上到下都紧张不已,直到仵作验明左乾乃是绝食而死,刑部尚书毛恺第一个松了一口气。
“咳,这个左乾,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苟活在这世上,是以绝食自绝与陛下,自绝与朝廷,自绝与天下,来人呐,速速将左乾自杀的消息上报,免得再被人说是刑部虐待死了犯人!”毛恺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对着属下说道。
本来还在担心钦犯死了该如何处理的刑部属员,心领神会的应声而去,不过午时,通政司就收到了刑部送上去的请罪折子-----钦犯死在天牢,怎么也算是错误一桩,如今刑部主动上奏,附上了仵作的证词,在嘉靖朝估计是过不了关的,可是如今的陛下隆庆皇帝还是宽厚的,理应不会怪罪下来。
更何况,如今内阁六部早就吵翻了天,哪里有人真的关心一个失了势秋后问斩的吏部侍郎,怎么会自裁在天牢里。
人人的眼睛如今全盯在了刚刚起复的内阁学士高拱身上。
隆庆帝要加封高拱为吏部尚书!
自从前任吏部尚书杨博致仕以后,吏部尚书一职空缺至今,廷推的人选隆庆帝一直不满意,谁能想到最终花落高拱手上了。
要知道自建文帝设内阁制,成祖时成为定制起,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内阁学士可以兼掌部事,但一般都是户部、兵部、礼部之类,从未有过兼掌吏部事的。
可以赏一个吏部尚书的虚衔,但实职的吏部堂上官另有其人。
这么做为的就是限制内阁学士权利过大。
一旦吏部尚书入阁,就要交卸了吏部的差事。
比如之前的张居正,虽然不过是吏部侍郎,入阁以后也很快交卸了吏部的差事,所以隆庆帝如今召高拱入阁,又让他兼掌吏部事,一时之间朝中群情汹涌,早朝时分,乾清宫里吵成了一锅粥。
“......自成祖以降,国朝百二十年,从来都没有阁臣兼掌吏部事的先例,臣认为此事不妥......”这是讲祖制的。
“......即使阁臣可以兼掌吏部事,微臣认为高学士从未在吏部任职,并无执掌吏部的经验,若是陛下执意以阁臣掌管吏部,微臣举荐张学士,张学士乃是吏部侍郎任上入阁,重掌吏部也是一脉相承,请陛下三思......”这是举荐他人的。
“......陛下,阁臣权重,若是再兼掌吏部,则高学士何以自处?请陛下以社稷为重......”这就是赤裸裸的诛心之言了。
......
尽管大殿里吵的沸沸扬扬,范进笼着袖子站在后头,一言不发。
眼前的事情与他关系并不大,他心里想的倒是另一桩事。
今日上朝路上,他遇到了一桩怪事。
一个多时辰前,平安里大街。
范进的马车刚刚转过街角,一个浑身脚印的中年男人,被从路旁的一家店铺里扔了出来。
四个打手模样的人凶神恶煞的从店铺里走出来,冲到中年男子的身边,一阵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他娘的,不识抬举的东西!”
“看上了你家的宅子是看得起你!”
“镇关西老爷也是你惹得起的,还敢来这里撒野!”
......
早起的路人并不少,眼见着这里不是头,纷纷绕过这里,贴着墙根走过去,有的人甚至干脆倒回去,换一条巷子绕过这段儿。
范进却是没办法绕过去了,因为最开始中年男子被丢出来时,堪堪丢到了范进马车前进的必经之路上,要不是赶车的石头反应快,说不定被扔出来的中年男子,没被人打死,反而被范进的马车压死了。
范进听见了动静,感觉车子停了下来,掀开帘子伸头看了看,正看见中年男人被围在地上乱打的画面。
“去,拦一下!若是有事,让他们报官处理,若是一般的纠纷,速速将路让开,后面已经排了这么多人了!”范进皱着眉头说道。
若是刚穿越而来的时候,范进说不定会对这样的事情管上一管,但是如今范进却更多的选择让他们报官处理。
石头应声跳下车辕,朝着被打的中年男人而去,杜子腾在另一边却是暗中弹开了腰刀的机簧,一旦有事可以第一时间拔出刀来。
很快,石头去而复返,对着范进答道:“回公子的话,被打的是一个秀才,据说家中有处房产,这打人的是这家当铺的伙计,说是当铺的老板占了秀才的家产,又打伤了秀才的老娘,秀才今日上门来评理,却被丢了出来,还被人打了一顿。”
石头出身乡野,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刚才打听了一番事情的缘由,早就对中年男子的事感同身受了,所以说话间自然是偏向了被打的中年人。
范进却是无奈的笑了笑,这个石头还需要历练啊!
不过若是石头讲的是真的,范进也觉得这件事过于凄惨了,既然碰上了,说不得也要管上一管了。
“去把身份挑明了,老杜你留下,带他们去顺天府衙门,不过千万莫要用平南伯府的名义压人,只要顺天府公正处置就是了!”
得了范进的吩咐,杜子腾点点头,从车辕上也跳了下来,把缰绳丢给了石头,迈开步子朝着圈内走去。
四个打手还没住手,中年秀才单薄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般殴打,在地上口鼻出血,眼见着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住手!”杜子腾暴喝一声,除了四名打手,甚至连围观的百姓都吓得一激灵,心道这人怎的嗓门生的这般大。
“在下乃是平南伯府的,你等若是有纠纷,自去顺天府衙门举告便是,切莫要再动手!无论对与错,你等这般打人,与理与法都不和!”
难得见到杜子腾客客气气的与人沟通,这番话还是在肚子里转悠了半天才说出来。
打手中领头的一个胖子嗤之以鼻,轻蔑的笑了笑:“平南伯?又如何?你可知哦家大人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杜子腾心里早就怒气要抑制不住了,眼见着这个胖子竟然说出这番话,顿时就想动手,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不愿意给范进招惹麻烦。
“哦?那你家大人是何人?”杜子腾再次耐着性子问道。
“切,你不配知道!若是想知道,让那马车上的人自己下来问!”为首的胖子轻蔑的笑了笑,指着范进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轻佻的说道。
话说道了这个份上,杜子腾也五花可说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范进坐在马车里,只是冷冷的笑了笑,这种微笑杜子腾再熟悉不过了,一旦范进脸上带上了这种笑容,就意味着范进动了真怒了。
既然如此,那就揍吧!
杜子腾如同得了圣旨一般,狞笑着将衣衫的前摆塞到了腰间,正准备出手将这几人教训一顿,谁承想竟然来挡横的了。
“呔!小贼竟敢如此猖狂,看我替天行道!”一个声音从另一侧传了过来。
杜子腾几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为首的小胖子打手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从众人面前消失了,直到片刻之后,才在街角的垃圾堆处找到了他。
范进本来不愿再关注这件事,躺在马车里想着市舶司开海的事,谁料到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他再次掀起车帘,打算看一看外面到底如何了,却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很快,他就看见了一对熟悉的主仆。
横行京师两三载,专门打抱不平的成国公朱希忠的幼女朱娴瑶,带着自己的小侍女如玉,依然是一身文人的打扮,只是此时小侍女如玉踢人的架子还没有收,一副大马金刀的架势,颇有些英姿飒爽的风采。
“怪不得成国公放心自己家的宝贝姑娘满京城晃悠,原来身边跟着个功夫这么高的保镖啊!”范进心里恍然大悟。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刚才踢人这一下,把人踢开甚至踢倒都不难,但像刚才那样把一个彪形大汉踢飞了,定然是有着功夫的。
杜子腾没见过朱娴瑶主仆,眼见着对方武力值这么高,一下子提高了警惕,防备着对方的突然出手对范进不利。
朱娴瑶主仆却压根没管杜子腾,如玉入狼入羊群一般,三下五除二把剩下三名打手打翻在地,随后下意识的想去搀扶地上的秀才,刚一弯腰却又赶紧住了手。
女扮男装又不是真的男人,如玉怎么好意思去搀扶中年秀才呢。
好在中年秀才还有活动的能力,艰难的尝试了几次,终于爬起身来,先是客气的谢过了如玉主仆,随后颤颤巍巍的走到马车旁边,噗通一声跪下了:“平南伯在上,小人冤枉呐!”
这声凄惨的喊冤,不仅弄呆了朱娴瑶主仆,便是范进也呆住了。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