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伯人还没到，笑声已经从外面传了进来：“哈哈哈，老夫打大理寺门前过，一下子就认出了子实的马车在门口，干脆进来看看能不能碰到，怎么样，没打扰到你们吧？”
李春芳不得不站起身来，冲着兴安伯徐梦旸行了一礼道：“伯爷这是哪里话，现在已是午时，衙门里休息了，何来打扰一说。下官等人没有远迎，失了礼数，还望伯爷海涵！”
兴安伯一副粗豪的样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连连摆手，故作热情道：“唉......子实莫要客气了。我今日来也没事，只是听说左乾如今被几个歹人诬告，在这大理寺受了十几日审了，所以进来看看，没关系，你们忙，你们忙，对了子实，本伯近日得了几瓶好酒，等下晚上下了值，你顺便把左乾带着，到我府上来，咱们小酌一杯吧！哈哈哈，本伯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话，兴安伯转身就走，根本没有给李春芳留下婉拒的机会，等李春芳想出言辩白几句时，兴安伯已经走到大门外了。
看着兴安伯的身影消失在大理寺大堂门外，李春芳苦笑一声，他当然明白王廷说的“其中一环”是什么意思。
案子审到今天，至于案情本身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几乎半个朝堂都被裹挟了进来，而且诡异的是，这件事和以往不同。
以往类似的事情，总归会有个正方反方，两伙人对掐最后看的还是哪一方的势力大些，今日这个案子，却压根儿只有朝中被裹挟进来的左乾一方。
或者说另外一方根本无解。
这个案子是锦衣卫发现，隆庆帝亲口吩咐下来的，若说对立的一方，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刘守有勉强算是，可是到今日刘守有也从未明确表过态，看起来压根儿就不想和左乾过不去，至少案子拖到今天，刘守有可是一句催促的话都没说过。
至于范进更算不上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受害者。
那这么说起来，对立的一方，只能是隆庆帝了，只是谁敢这么认为！谁会这么认为！
“好了好了！”李春芳有些焦躁的摆摆手，对着毛恺四人说道：“你们尽快审出个结果来，陛下已经极为不满了，本官提醒你们一句，若是再没有结果，只怕陛下那关你们要过不了了！”
话音落下，李春芳也是站起身来，挥挥袖子走掉了，只剩下毛恺四人面面相觑。
晚上。
宫门落了钥。
隆庆帝今夜依旧留宿在了贵妃宫中。
李贵妃亲自动手帮隆庆帝把外衣除下，递给了旁边的宫女，随手接过了准备好的热帕子，动作自然娴熟的帮着隆庆帝擦了擦脸，又接过一碗早就备好的参汤，递到了隆庆帝手旁的小几上，最后才陪着隆庆帝在凉榻上坐下。
“陛下，臣妾今日新做的桂花糕，是跟着平南伯夫人学的法子，用的是桂花干，倒不是很甜，下午送了些给皇后娘娘，娘娘尝了也说味道不错，陛下尝一点儿，如何啊？”
李贵妃十五岁入的裕王府，侍奉当时仍是裕王的隆庆帝，彼时隆庆帝日子过得步履维艰，如履薄冰，李贵妃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二人感情极好，也算是患难夫妻，加上正宫太子妃陈氏为人木讷了些，所以从潜邸至今，还是李贵妃更得宠些。
眼见着李贵妃开言相劝，隆庆帝勉强按捺下心中的火气，强颜欢笑道：“哦？平南伯夫人？你是说许清如那丫头？这个姑娘着实是个实诚人，手倒是巧，做的糕点连钧儿也爱吃！”
李贵妃从旁边接了碟子过来，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呢！臣妾与她年纪相仿，可总觉得她似乎比臣妾要小上不少，那股子天真劲儿，只能说平南伯将她护的太好了，有些不谙世事的可爱！”
隆庆帝却是摇摇头，脸上带了些怜悯，对着李贵妃说道：“爱妃，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守拙和清如二人都是出自常山县城，朕在奏章上见过，后来也听守拙说起过，清如身世甚是凄惨。为了将弥勒反贼谋反的消息送出来，她的父亲被害了，常山乱那一夜，她阖家都被弥勒反贼杀光了，是守拙救了她......”
李贵妃是第一次听说这事，被隆庆帝讲的话惊到了，瞪圆了眼睛，伸出一只手遮住嘴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
直到隆庆帝说完，李贵妃半晌才缓过来，犹自不敢相信的叹道：“清如原来身世这般可怜，难为她还能保持着这样天真烂漫......”
隆庆帝夫妇二人对望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敬佩。
“陛下，这桂花糕如何啊？”
李贵妃极擅于察言观色，眼见着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重，故意笑了笑，岔开了话头，指着桂花糕俏皮的问道。
隆庆帝一愕，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刚才二人说的入神，他手里的桂花糕一直拿在手中，直到现在也没吃呢。
看着隆庆帝这次是真的开怀大笑，李贵妃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好好，朕就好好尝尝爱妃的手艺！”隆庆帝爽朗的笑了笑，真的拿着桂花糕吃了起来。
夫妇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眼见着隆庆帝刚来时的怒火基本已经全部消散了，李贵妃这才装作无意的提起：“陛下，适才你进门时，不怒自威的样子，吓坏臣妾了！”
本来言笑晏晏的隆庆帝，听到李贵妃提起刚才进门时，先是一怔，随后怒火又冒了出来，只是进过这么一圈打岔，怒气终归还是消散了不少，而且又是和李贵妃无关的事，最后还是化作一声长叹，无奈的对着李贵妃说道：“唉！还不是外廷的事，惹人心烦！”
李贵妃通晓文墨，平日里隆庆帝高兴时也爱讲一讲朝堂上的事，只是李贵妃从来都是恪守本分，只听不评论，绝不妄发一言。
“哎呀！陛下！”李贵妃娇嗔了一声，拖长了尾音对着隆庆帝说道：“你不是答应过臣妾，回了后宫，就把外廷那些烦心事暂且放一放的嘛！陛下登基前两年还好些，这一两年，臣妾看着陛下在乾清宫处理朝政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日里的笑容越来越少，连额头的川字纹也深了些，臣妾这心里，难受极了！”
说到最后，李贵妃甚至带了点儿颤音，微微红了眼眶。
此刻其他宫女太监们全都退出去了，只剩下李贵妃贴身的崔尚宫在一旁服侍，眼见着隆庆帝二人说起了体己话，崔尚宫也识趣的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隆庆帝夫妇二人。
看着李贵妃真心难过的样子，隆庆帝心头一暖，忍不住伸出手去，把李贵妃揽了过来，温言安慰了几句，李贵妃才算破涕为笑。
“陛下，臣妾是女流之辈，外廷的事是不懂的。只是成祖爷当初设内阁（正确的应该是建文帝所设），原本就是为着能替皇家分忧的，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却总是陛下在操心。李学士的学问极好，臣妾在潜邸时就是知道的，怎的如今做了内阁首辅，反而让陛下开始劳心劳力起来了，若是下次再让臣妾见着他，臣妾说不得要揪着他的胡子问问他了！”
李贵妃用帕子在眼角擦了擦，转过身来对着隆庆帝认真的说道。
当初她入裕王府时，不过十五岁，彼时李春芳已经是裕王府侍讲了，所以和李贵妃也是极熟悉的，说去拽李春芳的胡子当然也是句玩笑话，不过当面问一问李春芳，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隆庆帝显然也被勾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有些不满的说道：“唉！李侍讲为人是极好的，对朕也是一片忠心，可是这处事的能力，实在是......”
虽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可是李贵妃自然明白隆庆帝话里的意思。
她有些疑惑的接道：“臣妾记得次辅陈以勤陈学士，还有张居正张学士，也都是极有本领的人啊？”
隆庆帝今日本就为了三司会审罗三一案而生气，拖了这么许久，甚至白日里单独吩咐内阁加快进度，然而到了午朝结束后，他问起内阁三人时，依然是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这让隆庆帝心中极度的不满。
“罢了！爱妃还是不要问了，外廷的事一言难尽！”隆庆帝重新烦躁起来。
李贵妃懂事的点头应下，却是又加了一句道：“臣妾记得陛下刚刚登基时，甚至是隆庆元年，从没这么烦心过，内阁把诸事都料理的好好的，按理说熟能生巧，怎的日子越长，越让陛下操心了？”
隆庆帝本来心头异常的烦躁，忽然心中一动，顿了一下，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下：“隆庆元年？”
看着隆庆帝若有所思的样子，李贵妃乖巧的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很快，隆庆帝面露喜色，拍了一下旁边的小几，对着李贵妃说道：“爱妃啊爱妃，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若不是你，朕差点把这一茬忽略住了！嗯，这次说什么，朕也要做这个决断了！”
李贵妃一脸茫然的神色，似乎是不明白隆庆帝在说些什么。
隆庆帝解开了心结，心情自然舒畅起来，低下头来看着李贵妃，这才发觉自己软玉在怀，灯下看着李贵妃娇美的容颜，心头一热，脸上不由自主的笑了笑，随后吹熄了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隆庆帝精神抖擞的开完了早朝，单独的把范进留了下来。
“守拙，朕有一事，想交由你去办，但是有些麻烦，你愿意吗？”隆庆帝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不过这种带着商量的语气说话，只怕隆庆朝也只有范进有这种殊荣了。
范进自然不会不识抬举，笑了一下后，恭恭敬敬的朝着隆庆帝说道：“陛下何出此言？为了陛下，便是刀山火海也闯的，有什么难事微臣会不去做？”
隆庆帝哈哈大笑，随后对着范进说道：“守拙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朕自然不是叫守拙去刀山火海，只是有一桩麻烦事而已。交给别人朕不放心，唯有守拙才能办好！”
“上次贵妃赏赐你家清如首饰，清如入宫谢恩送了些字画来，里面有一幅是高侍讲高肃卿的，守拙可还记得？”隆庆帝问道。
范进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那么想来守拙定然是认识高侍讲了，”隆庆帝继续说道：“隆庆元年时，因为那欧阳一敬弹劾，引得朝中诸人群拥而上，彼时朕刚刚登基，帝位不稳，高侍讲为了平息众怒，也为了朕的帝位平定，私下里恳请朕下旨，勒令他致仕！朕亏欠他良多啊！”
隆庆帝微微感慨了一下，随后说道：“如今朕继位日久，加上前些日子也将那欧阳一敬勒令致仕了，因此朕想将高侍讲召回朝中，重入内阁，守拙你怎么看？”
“微臣与高学士相交不深，因此不敢妄言会如何，只是自微臣入仕以来，常常听到不少人曾提起过高学士过往的功绩，倒也是令人钦佩的！只是不知这事与陛下所说，要微臣办的麻烦事有何干系？”范进不褒不贬的评价了一下高拱，随后有些疑惑的问道。
隆庆帝笑了笑，对着范进说道：“守拙对起复官员的流程还是不太清楚啊！循例，若是朕要起复勒令致仕、革职、左迁等的官员，要有朝中相对等或是略高一些的官员具本上奏，再由朕下旨起复。”
“陛下是要微臣出面，奏请起复高学士？”范进问道。
隆庆帝点点头：“守拙既是朕信得过的人，又是世袭的平南伯，如今还兼着户部侍郎、市舶司提举等职，由守拙出面是再好不过了！内廷司礼监中，朕就让陈洪出头上个折子，这样内外廷共同奏请，朕再下旨就没问题了。”
范进想了想，对着隆庆帝说道：“臣无异议！只是内廷中，微臣觉得，还是换一个人上折子比较好，陈公公不太合适！”
隆庆帝一怔：“嗯？守拙此话为何？”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