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跟着传旨的小太监走进了乾清宫,恭恭敬敬的朝着隆庆帝行了一礼,随后对着坐在一旁的范进也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
“不知陛下召老奴来何事?”陈洪恭敬的问道。
隆庆帝也不废话,劈头就问:“三司会审罗三之事,司礼监已经批红了?”
陈洪被隆庆帝问的一愣,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隆庆帝说的是什么事,继续拱着手答道:“回陛下的话,三司会审历来都是由圣上乾坤独断的,司礼监何敢擅权?老奴倒是听说案子审的并不是很顺利,所以到今日还没有结果呢。”
隆庆帝皱着眉头,面上升起了一丝不快:“怎么这么慢?刘守有不是说了,人证物证确凿,只是是否真的涉及吏部侍郎左乾还要斟酌,这都十几日下来了,难道还没有查清楚?司礼监为何不遣人去问问?”
陈洪苦笑一声,对着隆庆帝说道:“陛下,是老奴失职,自陛下荣登大宝至今,还没有过三司会审之事,怪老奴没有将这流程禀告陛下!这三司会审,理应内阁督促,与司礼监实是瓜葛甚浅。”
经过陈洪的一番解释,隆庆帝和范进都是恍然大悟,这次的确错怪陈洪了。
原来这三司会审,向来是结果直接上报给皇帝审核的,而且三司审案乃是外廷的事,理应由内阁过问,司礼监在这件事上,的确插不上什么话。
隆庆帝有些郝然,他是个实诚人,眼见着冤枉了陈洪,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陈伴伴,是朕错怪你了,来人呐,去内阁看看,今日始谁当值,请了来!朕要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陈洪哪里敢接话,让隆庆帝自承错误,他陈洪有几个脑袋,所以陈洪连连摇头,只说是自己没有及时禀明隆庆帝审案的流程。
隆庆帝不愿再纠结于这个话题,看着陈洪在下面翻来覆去一句话说上几遍,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焦躁。
他勉强克制住心头的烦躁,对着范进说道:“守拙,你先把陈伴伴送回司礼监的值房吧,顺路去慈庆宫看看太子,等下再回来,朕还有话要问你!”
范进立刻明白了隆庆帝的意思,笑着站起身来,拦住了还在絮絮叨叨的陈洪,拉着他告退之后,朝着大殿外走去。
一直走出很远,范进才松开抓着陈洪衣袖的手,对着陈洪拱拱手道:“陈公公,本伯要去慈庆宫,下面并不顺路了,你我就在此处分开吧,如何?”
自从出了大殿,重新恢复了沉默的陈洪,简单的应了一声,随后朝着范进行了一个礼,干净利落的转身朝着司礼监的方向走去。
范进站在原地,看着陈洪的背影,一时之间微微有些感慨。
本来二人分明是结盟的关系,如今却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不由得让人感慨世事无常。
“平南伯!”
就在范进准备转身离开时,陈洪却去而复返了,站在离着范进不远处,神情有些尴尬的看着范进。
“陈公公有事?”范进有些疑惑的问道。
“平南伯,我与你相识甚早,彼时你尚为举人,而杂家也只是一个御用监的首领太监而已,后来也是多亏了平南伯的扶持,杂家才能脱颖而出,称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别的不说,就单单这件事,杂家就亏欠平南伯良多......”
此处在宫内甚为僻静,范进和陈洪站在原地说话,半晌一个过路的小太监、小宫女路过的也没有,陈洪侃侃而谈,丝毫也不用担心有人把话听了去。
“......然而上次平南伯在东南时,杂家却因为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随大流的在陛下跟前,说起了平南伯的谗言,实在是猪狗不如,下作到了极点,万幸平南伯福星高照,最后化险为夷安然无恙。不瞒平南伯说,自从在陛下面前说了平南伯的坏话,杂家这心里......唉......”
陈洪越说越激动,到得最后甚至红了眼,叹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唉,你看我,上了年纪越来越不中用了,说着说着,一想到这些日子心里受的煎熬,杂家就有些忍不住了,叫平南伯笑话了。后来陛下训斥了杂家,杂家这才幡然悔悟,知道自己实在是错的太离谱了......”
“......今日借着这个机会,杂家也不敢求平南伯原谅,只是想把杂家心里的这些想法,说给平南伯听,让平南伯知道杂家确实是诚心悔过了。杂家也请平南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念在杂家一把年纪老糊涂,别再怪罪杂家,解开你我之间这个心结.......”
说到最后,陈洪的声音越来越小,神情越来越不安,像是担心极了范进不答应。
陈洪说话时,范进的表情一直阴晴不定,如同他的心思一样。
老实说,陈洪今日这番话,实在是出乎范进的意料之外了。
莫说是这一世,便是那一世,范进也实在没见过,如陈洪这般地位、这般年纪的人,能把态度放这么低的,而且陈洪如今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真的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说现在圣眷有所下降,可是也比范进地位高多了,一时之间范进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看着陈洪有些期待的眼神,还有满头的白发,范进终究是心软了。
“陈公公,你若在这般说,真的是折煞在下了!你说的那件事,就让它随风去吧,在下已经忘记了!在下心中只记得当初尚为举人时,认识的陈公公!”范进面带微笑的看着陈洪,一字一句的说道。
陈洪的眼神里充满里惊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半晌之后,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一时之间简直激动的难以自已,语无伦次的和范进说起话来,指天画地表明着心迹,范进笑着一一应对,既然决定了原谅陈洪,那么对陈洪的态度还是要多些耐心啊!
乾清宫。
李春芳三人被抑制不住怒火的隆庆帝,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责令三司会审一事尽快落定,随后便把三人赶了出来。
站在乾清宫门口,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李春芳轻咳一声:“还是老夫去吧!你们留在内阁,处理好来往的公文,这段时间俺答部有些不稳,九边示警说是俺答随时都有可能袭边,若是有加急的奏报传来,这才是第一要务。三司会审那边,你们暂时就别操心了吧,唉!”
李春芳摇摇头,他也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
坐上首辅这个位子,原也是机缘巧合,这等每日谋划算计的活计,还有平衡好各方面的关系,实在是极度劳心劳力的事,李春芳是个老好人的性子,这个位置他坐的实在辛苦。
陈以勤本想说什么,却被李春芳摆摆手制止掉了,再看看一言不发的张居正,李春芳最终还是摇摇头,出了宫门坐上自己的马车,直奔大理寺衙门而去。
大殿之内。
看着内阁三人离开,隆庆帝气的差点又要把茶盏摔了,想到范进最近一直和他说的“制怒”,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可是心中涌起了更多的疲惫和不满:“为何朕的内阁如此不堪?”
大理寺。
刑部尚书毛恺简直要骂娘了。
他自嘉靖二十八年入仕以来,先后在多处做过知府、按察使、布政使,也巡抚过地方,提督过紫荆关等要塞,便是鞑靼都不敢进犯,刑部的差事他也是做过多年,各种奇怪的案子都见过无数了,也没见过如今日这般奇怪的案子。
“刘大人!你们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审的人?你们手里到底还有多少卷宗没有拿出来?”毛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当堂朝着刘守有咆哮起来。
其实真的不怪他生气。
原本简单的一件案子,人犯的口供也很简单,处处指向了吏部侍郎左乾,乃是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者,然而每次只要左乾一反驳,立马就有人犯翻供,一会儿是罗三,一会儿是老吴,一会儿又是罗三的下属。
三法司会审一般是不用刑的,可是这样折腾了几个回合下来,大理寺卿李邦珍也受不了了。
他和毛恺、王廷一合计,反正隆庆朝至今还是第一次圣上亲自交办三法司会审,事急从权,就算是用刑也算不得什么。
刘守有冷眼旁观,也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冷笑。
可是接下来只要一用刑,人犯立马再次悔过,又讲出一套口供,却是和第一次的口供有些一脉相承的意思了,只是罪行又加深了些。
锦衣卫立马抛出同样的证据,丢给了三个衙门的堂上官去烦恼。
于是审案只能暂时停下来,派差役去核实受害人、地点、事件的真实性,这样一来,拖得事件就更长了。
原本还因为时间拖下来,暗自庆幸的左乾,最后也是苦不堪言。
他和平南伯不同,他是被举告的人,只能一直陪在这边,这些日子熬下来,他也要吃不消了。
“毛大人急什么?本官手中也没有什么证据了啊!只不过我们锦衣卫的校尉,每日里还是依然在外面搜集着证据,这种事哪里有什么准头,也只是凑巧,这人犯交代了,锦衣卫恰巧也找到了,所以本官不明白,毛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刘守有打着官腔,不紧不慢的对着毛恺说道。
毛恺哪里肯信,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呛了起来,审问不得不再次终止了。
“内阁首辅李学士到!”一个差役高声呼和道。
堂上诸人心中都是一惊,纷纷住了口,理了理公服,走出来迎接李春芳。
李春芳却是早已在衙役的引领下,直接走进了大堂。
“诸位!本官奉圣谕,前来督查案子到底审的如何了!”李春芳面沉如水,坐在大理寺大堂的主位上,对着下首的四位主审官说道。
毛恺三人相互望望,还没来得及开口,刘守有却说话了。
“回李阁老的话,下官这些日子一直陪同诸位大人审案,案情复杂扑朔迷离,一时之间难以有结论,所以现在案子还是搁置了!”刘守有不卑不亢的说道。
看着李春芳投过来的眼神,毛恺三人只得点头称是,心里却是气坏了:这个刘守有,难道连官场最基本的规则都不知道吗?为什么要这般一五一十的把进展禀报上去,这样一说,岂不是显得三个衙门的堂上官如此无能?
李春芳却是笑了笑,露出清楚一切的神情,对着四人说道:“本官替圣上传话,其实心里也是有些疑问的,这个案子本来按照锦衣卫的说法,实在是已经证据确凿了,怎么会审成这样?”
“回大人话,人犯狡猾......”李邦珍讷讷的说道。
“为何不用刑?”李春芳打断了李邦珍的话。
“已经用刑了,实在是.......唉,一言难尽啊!”王廷资历老一些,和李春芳也更熟悉一些,所以冲着李春芳使了个眼色,准备等下私下里再把情况和李春芳详细说明。
李春芳自然清楚王廷的意思,他捋着颌下的胡须想了想,对着众人说道:“既然如此,依本官看,今日上午时间也不早了,暂时暂停吧,下午再继续审案,请四位大人留一下,本官还有些话再详细问一问!”
如今堂上数他最大,自然由他说了算。
众人早已轻车熟路的按照流程,把人犯送往诏狱,其他人各自散开,大堂上只剩下李春芳和毛恺四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李春芳对着王廷等人说道。
王廷轻咳一声,开始从头到尾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李春芳听得很仔细,甚至用笔记下了其中的要点,等到王廷说完,李春芳半晌没有说话,依然盯着自己记下的内容,似乎在认真思索着。
半晌,李春芳终于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准备总结,门外衙役却闯了进来:“禀报各位大人,兴安伯来访!”
王廷苦笑一声,对着李春芳说道:“李阁老,您看,这也是其中一环啊!”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