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夫人脸上淡淡的,看也不看重疏,只是静静地看着鹤知夜,一双清丽的眸子在轻轻地转动,似是在寻找着什么。鹤知夜见这位夫人生得极为漂亮,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多蕴容貌虽与她相近,却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多蕴打破沉默,问道:“父亲,鬼束他怎么样了?”
重疏也将将从鹤知夜身上移开目光,沉声道:“明日便举行大婚。”
“此话当真?”多蕴脸上闪过一丝欣喜,转而又阴沉下去,担忧道:“可、可那笼子的钥匙……”
鹤知夜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袖中钥匙的一角。
见重疏无动于衷,多蕴便又道:“父亲不是跟我说,那钥匙世间仅此一把?”
“主上之所以这么说——”缭月看似漫不经心地抚着重疏的鬓发,搭腔道:“不过是担心公主殿下马虎大意,不将那钥匙好好保管。”
听了这话,多蕴先是得意地瞥了一眼鹤知夜,又抬起下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盛气凌人道:“我和父亲说话,没有你这贱婢插嘴的份。”
缭月也不恼,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回道:“殿下说的是,是妾身逾越了。”
多蕴见自己这般苛待缭月,重疏也没有要替她出头的意思,不禁得意更甚,只是还没高兴多久,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尖叫一声,捂住脸道:“嘶——我的脸!我的脸上有伤!”
乐芙立刻朝鹤知夜这边看过来,那眼神,仿佛已经认定是鹤知夜将多蕴的脸刮花了似的。
缭月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鹤知夜,转而对多蕴道:“殿下莫怪妾身多嘴,鬼束殿下与殿下自小青梅竹马,如此情真意切,又怎会在乎殿下脸上这一时的瑕疵。”
即便缭月说得一派真诚,可在多蕴听来只觉得阴阳怪气,她鄙夷地看了一眼缭月,并未理会。
鸢夫人似是终于将鹤知夜看厌了,垂下眼帘,淡淡道:“蕴儿,我们走吧。”
“是,母亲。”
乐芙闻声赶忙上前搀扶住多蕴。
缭月顺手挽过重疏,又见鹤知夜并没有要挪步的意思,便冲她使了个眼色,嘴里道:“走呀。”
多蕴冷笑一声,回头道:“她不能走。”
“蕴儿。”鸢夫人的语气听来有几分严厉,沉声道:“不可无理取闹。”
多蕴忙解释道:“母亲,你有所不知,就是她,接连两次破坏我的婚礼,若此时将她放出去,保不齐明日又要出什么岔子!”
还不等鸢夫人有什么反应,缭月便道:“可现如今鬼束殿下还被关在那困兽笼中,笼子钥匙又不知所踪,还能出什么岔子?再者说,明日殿下大婚,她也应当出面给你们道喜啊,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她好像生怕鹤知夜是个聋子,特意把“明日”二字咬得特别重。
“什么?”多蕴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嘲弄地看着缭月道:“一家人?”
缭月盈盈一笑,回道:“说起来,她比殿下还要年长一些,殿下还得叫她一声姐姐才是。”
“你……”多蕴突然忆起上回鬼束在塔寺凭空消失,如今想来或许就是这缭月与鹤知夜里应外合捣的鬼,不禁恨意难掩,咬牙切齿道:“比我年长又如何?不过就是个肮脏的野种,怎配与我相提并论?”
“蕴儿!”鸢夫人厉声喝道。
“虽说——”缭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她看向鸢夫人,缓缓道:“我们尚无与妖通婚的先例,可她身体里毕竟也流着主上的血。”
鸢夫人的眉头微微蹙起,重复道:“妖?”
“母亲!”多蕴拽了拽鸢夫人的袖子,愤愤道:“这两个人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我们不要理会她们,我们走!”
鸢夫人似是想起了些往事,脸上的表示变幻莫测,就那么被多蕴拖出了岩洞。
洞中余下三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你父亲听说你落入死涧,很是担心你呢。”缭月在一旁道。
“是吗?”鹤知夜似笑非笑地看向重疏。
重疏被鹤知夜看得心下一凛,她不仅仅是身形相貌与漆宁格外相似,就连说话的神态都着实地相像。
“你——”
“什么?”鹤知夜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重疏,她倒真有几分好奇,不知重疏会对她说些什么。
缭月见重疏迟迟没有下文,而鹤知夜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便上前道:“有什么话,不如回去再说吧,这死涧可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你——”重疏再度开口。
这时外面传来多蕴惊恐的呼救声:“父亲!”
岩洞外,数不清的阴魔正从四面八方涌来,缓缓向这边逼近。
多蕴见重疏从岩洞出来,忙躲到他身后,只露出一颗脑袋,警惕地看着四周。
鹤知夜将地上的水银灯提起来,跟着走出岩洞,只见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不知怎的,心中顿时戾气大起。重疏仿佛是有所察觉,见鹤知夜似是要动手,便微微一抬指,再一滑。只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阴魔,此时已然定在了半空中,缓缓地浮动着,而鹤知夜手中抽鞭子的动作也跟着僵在那里。
见状,多蕴脸上的惧色一去无踪,忙从重疏身上挪出来,拍手笑道:“有父亲在,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我!”
缭月饶有意味地看着多蕴,问道:“看起来,殿下是被这些阴魔所伤?”
多蕴装作没有听到缭月说话的样子,环顾四周,问乐芙道:“真是奇怪,怎么这死涧还有蚊子嗡嗡扰人呢?”
还不等乐芙接话,便听鸢夫人沉声道:“蕴儿,不得无礼!”
“母亲!”多蕴气急,指着缭月道:“难道你忘了吗?她不过就是祖父从花巷买回去洗夜壶的贱婢,如今竟也能同母亲平起平坐,还不是靠着一身洗夜壶时染上的骚气?这样的女人,我为何要同她有礼!”
“你还说!”鸢夫人脸上怒色渐盛,斥道:“你怎能讲出这些粗鄙之语!”
鹤知夜扫了一眼缭月,见她脸上挂着笑,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重疏就更不用提了,闭目养神中。
多蕴想着自己分明是在替母亲鸣不平,而母亲却不领自己的情,不由得委屈起来,带着哭腔道:“母亲!你就是……”
“好了!”鸢夫人打断了多蕴,转过身道:“什么都别说了,我有些头痛。”
多蕴张了张嘴,似是还有话要说,可还没等她说话,脚下便泻出一道直冲天际的青光来,硬生生地将她要说的话给塞回了肚子里。
在这幽暗的死涧待久了,乍见强光难免不适应,鹤知夜被刺得睁不开眼,待她缓过神时,发现多蕴主仆和鸢夫人已然不见了。
这还是鹤知夜第一次见到这种凭空将人变没的法术,心中自然惊奇,只是碍于面子没有表现出来,若非如此,岂不显得她太没见过世面?正想着,她察觉到自己脚下似乎也有异动,低头一看,只见又是一道青光从地缝中倾泻出来,还不等她反应,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鹤知夜眼前一黑,一时没站稳脚,好在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抓住了她。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土腥味,带着些许春分时节独有的甜润。
鹤知夜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拔地参天的树木环着一方高台,抬眼看去,穹顶宛如夜色中的碧玉。细碎的月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漏下来,汇入高台之上的玉盘,缓缓荡漾,流光溢彩。
重疏从那玉盘中收回手,随意擦甩了两下,什么也没说,便头也不回地走下高台。
“父亲!”多蕴快步追了下去,提醒道:“你还没把她关起来呢父亲!”她身上衣裳褴褛百结,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只能眼看着重疏越走越远。
见重疏已然消失在了葱翠中,缭月才开口道:“明日大婚还有诸多事宜,殿下不如早些回去准备。”
多蕴止住脚步,回过头来恨恨地看着缭月,一字一顿道:“若再出差错,信不信我要你的命?”
“妾身不敢。”缭月笑着垂下脸,侧过去对着鸢夫人微微欠了个身,便拉着鹤知夜离开了高台。
身后不断地传来多蕴的叫骂声,只是缭月像是没听见似的。
穿过一条长廊,又走了许久,缭月才松开手,她看了一眼鹤知夜,问道:“你不舒服?”
鹤知夜摇头道:“没有。”
“当真?”缭月将信将疑,她总觉得鹤知夜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鹤知夜挑眉。
缭月又问:“那钥匙当真没了?”
鹤知夜没有答话。
缭月皱了皱眉,接着又道:“你放心,那困兽笼当初是诹定院的云臧——就是多蕴的祖父,是他带手下匠人打造的,只要图模还在,派人再照着赶制一把便是,虽然有些麻烦,不过好在诹定院我很熟,你只需要在明日……”
还不等缭月把话讲完,鹤知夜只轻轻一抬手,钥匙的一端便从袖中滑了出来。
缭月先是怔了怔,才道:“看来就算是我想让你欠个我人情,都没机会了?”
“若这次我又叫多蕴不好过,倒是你欠我个人情。”
“也罢。”缭月笑了起来,问道:“那我要如何回报你呢?”
鹤知夜也跟着笑了起来,回道:“日后再议也不迟。”
“那么——”缭月深深看了一眼鹤知夜,认真道:“祝你好运。”
“借你吉言。”手机用户看苦夜长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22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