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气是越发地好了起来,不冷不热,正是舒服的时候。
长安西市的街道上,往来着形形色色的人,或深邃的面孔,或奇异的装束,携着外乡的香气,都聚集在这个横平竖直的珍珑棋盘里。
“来让一下,让一下,借过借过!”
鹤知夜正神游万里,回神时那马车已然奔至眼前,也不知是哪位好心的路人从后面拽了她一把,这才躲了过去。
马车疾驰而去,过处扬起尘土,鹤知夜嘴里骂骂咧咧地掸着衣服,余光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目光便不由得跟了过去,只见那人轻轻一侧身,往一间字画铺子里去了。那一袭清冷的白袍,在这花里胡哨的集市中不免有些扎眼。
鹤知夜朝铺子里头探了探头,也抬脚进去了,笑眯眯地招呼道:“咦,这不是是小廖师父吗?”
廖晚亭闻声转过脸来,见是鹤知夜,也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书卷,点头道:“鬼仙人,又见面了。”
“好巧。”鹤知夜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嘴里道:“小廖师父怎么有空下山来了?”
“实不相瞒,此次下山,是为赴友人之约。”廖晚亭脸上仍是那般疏离的笑容,见鹤知夜眼下青黑,像是被人挥了两拳头,忍不住问道:“仙人这是?”
鹤知夜局促一笑,也不回答,又问道:“莲树她在昆仑一切可还好?”
廖晚亭答道:“自然,仙人无需担忧。”
“那便好。”鹤知夜下意识地擦了擦手,又问道:“对了,小廖师父还没吃饭吧?”
“是……”廖晚亭嗫嚅道,他实不知鹤知夜问的是哪一餐,外面日头已高,早已过了早饭的时辰,可若是中饭,这未免又太早了些。
鹤知夜咧嘴一笑,愉快道:“既如此,我请你吃个饭,不打扰吧?”
“自然不打扰,只是我吃的素,还怕……”
“不打紧。”鹤知夜连忙道:“说起来,我这几日荤腥吃得多了,实在是有些腻得慌,吃点素菜来清清肠子也好。说出来不怕小廖师父笑话,原先我小时候家里穷,一个月能吃上一次肉,便是天大的开心事了,都是那时候饿怕了,以致于现在无肉不欢。”
廖晚亭淡淡一笑道:“我记得上回仙人说起过,仙人幼时是在南疆长大的。”
“正是。”鹤知夜点头道。
“听闻南疆景色秀丽民风淳朴,可惜未曾亲眼见过。”说到这里,廖晚亭眼底似是有些失落,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卷书来翻着。
虽过去了那么多年,可鹤知夜仍介怀曾经在寨子里所受到的欺凌羞辱,不由道:“风景好是真,民风却未见得淳朴,说是彪悍还差不多,实在没什么好可惜,不提也罢……对了,以后,就不要叫我仙人了,想来,我也担不起这个名号。”
廖晚亭从书上移开目光,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鹤知夜,不解道:“为何?”
“我不过是……”话到嘴边,鹤知夜停住了,想了想,还是打着哈哈道:“不过是觉得这般称呼听来客气得很,什么仙不仙人不人的。”
“那我要如何称呼?”
鹤知夜瞥了一眼廖晚亭手中那卷书的封面,漫不经心道:“我叫你小廖师父,你叫我小鹤便是了。”
廖晚亭轻笑起来,温声道:“小鹤果真是个随性之人。”
“不随性又能如何?想来我也不是个有资格讲究的命。”鹤知夜脸色沉了几分,转而又笑道:“不知小廖师父与友人约在何时,我知道一家店的素菜做得不错,咱们现在去,不耽误吧?”
廖晚亭合上手里的书卷,笑着道:“不耽误,我与友人约在明日。”
鹤知夜还记得去年夏,便是在这间酒肆,莲宝初见了李庭允。一切都仿佛还是昨天,却已过去了大半年,可即便时间过得再快又如何,对自己来说,也不过就是沧海一粟。
见鹤知夜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酒还面不改色,廖晚亭不禁道:“看来小鹤酒量过人。”
“小廖师父,你恐怕是不晓得,我从小啊就把米酒当水喝,那出生在我们寨子里的娃娃,都是泡在酒缸里长大的。听寨子里的老人家说,那酒啊能驱邪气,若是身上沾着酒香,邪祟都不敢靠近。”说到这里,鹤知夜顿了顿,又似不经意道:“我瞧着小廖师父也喜闻怪力乱神?”
廖晚亭夹着菜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了鹤知夜一眼,笑道:“为何这么问?”
鹤知夜回道:“不过是方才无意中瞧见你看的书了。”
“原来如此。”廖晚亭又笑了笑,接着夹菜。
又喝了一口酒,踌躇再三,鹤知夜还是决定问一问,便道:“小廖师父,你懂得多,我向你打听打听,你可晓得这世间有什么药,是以寿命作为药引子的?”
听了这话,廖晚亭放下筷子,正色道:“若我没有记错,早年间妖界是出现过这等邪术,不过也就只是传闻罢了,有谁真的见过呢?”
鹤知夜放下酒杯,认真道:“若这不是传闻,而是真的呢?”
廖晚亭问道:“难不成你见过?”
“我……”鹤知夜摩挲着酒杯,支吾道:“我不过与那人有几分相熟罢了。”
“能驾驭这等邪术的,绝非常人。”廖晚亭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冷,沉吟道:“莫不是?”
“不是他。”鹤知夜立刻否认道。
“那……”
鹤知夜咬了咬唇,哑声道:“不知小廖师父你,对这邪术了解多少?”
廖晚亭眯了眯眼睛,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这邪术可有破解之法?”
“破解?”廖晚亭面色深沉地看着鹤知夜,幽幽道:“你可知道若施下这种邪术,对自身的反噬有多可怕?假借他人寿命而活,就注定要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痛苦之中。”
“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廖晚亭轻笑一声,又道:“生又怎能不如死呢?活得再痛苦,好歹也是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件事哪怕后果再严重,只要对自己有益,就必然会有人去做。虽我不知这施法之人是谁,不过显然,他在这世间的执念,足以使他能够抗住这反噬。”
鹤知夜眼前浮现出陈陶枯槁可怖的模样,如此说来,她必然是在这世间仍是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所以不惜忍受着反噬带来的巨大痛苦也要活着……可她究竟放不下什么呢?
“也就是说,只有施法之人自己才能破解?”鹤知夜只觉得嗓子干涩难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是被沙土沥过,便又喝了一口酒。
廖晚亭见鹤知夜一脸遮掩不住的希冀,只道:“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才能换来苟延残喘,这执念想来是没那么容易打消的。”
鹤知夜脑子嗡嗡响着,半晌,才咽下嘴里的酒,轻声道:“小廖师父,多亏今日遇见了你。”
廖晚亭一脸的难以言喻,淡淡道:“此话怎讲?”
鹤知夜摇了摇头,道:“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去办,就不多留了。”
“如此,我也不便留你。”廖晚亭点头道。
“莲树还劳你多加照看了。”
“应该的。”
鹤知夜何其庆幸廖晚亭不是个多话之人,她站起身,脚底下仿佛是灌了铅,只走到门口的距离,就仿佛是从天亮走到了天黑。
天是真的快黑了,一轮圆月悄然爬上穹顶,仿佛是桃青缎子上溅上了一滴水珠。鹤知夜也不知自己在街道上晃了多久,只记得先前还是拥挤热闹的街道,再回神时,已经变得空荡荡了。手机用户看苦夜长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22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