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月明，偶有花香飘入画舫。
鹤知夜盘腿坐在圆凳上，心不在焉地嗑着瓜子，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跟着便有人敲门道：“阿鹤娘子，我们娘子来了。”
“就来。”鹤知夜掸了掸手上瓜子壳，起身走了两步，又折回去穿上鞋，才去开了门。
外头站着解黛和她的使唤丫头葵麓。解黛怀里抱着琵琶，一袭翠绿长裙，抹着淡朱口脂，一进画舫，便四下里打量，问道：“今夜仍旧娘子一人？”语气中似有不甘。
“不然呢？”鹤知夜关上门，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解黛，调侃道：“你已来了不少天，这儿是不是只住着我一人，还不清楚？”
解黛脸上似有些挂不住，忙低了头。
“我们娘子蒸了糕点，本想都带来给阿鹤娘子的，我就说啊，这阿鹤娘子一人也吃不下那么多，放冷了也就不好吃了，若是有旁人在，便吩咐我再去取就是了。”葵麓稚声道。
“原是这样。”鹤知夜瞟了一眼葵麓，见她膀子上果然挎着个点心盒子，便笑了笑。
近来鹤知夜的觉是真的不好睡，一旦睡得沉了十有八九便要被梦魇住，故而这几日在寻欢楼，也都是白日睡在嘈杂人声里，半睡半醒的，也就不做什么梦了。只是白日里打的几个小盹终究是不顶用，每到夜里还是困倦得不行，九姨便指派了个乐师过来，说是听着曲子方能睡得安稳些。只是，那乐师还没来两次，就被解黛替了去，这解黛不通曲调，弹起琵琶来更是咿咿呀呀的十分瘆人，她究竟是为何而来，鹤知夜自然是知道，只是不说破罢了。
鹤知夜犹记得头回与解黛见面，便是在这画舫之上，当初她出言不逊，甚至为了鬼束大打出手，将自己推下了水。想到这，鹤知夜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转脸又见解黛如今这副模样，又忍不住感叹。
“我若说胡话了，你就把我推醒。”鹤知夜吃了块糕点，眼皮又开始打架，吩咐了葵麓，便摸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她打了个哈欠，合上了眼睛，实在也是疲得不行了，听着宛如杀猪似的琵琶曲，还能沉沉睡了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台上烛火还亮着，葵麓趴在桌子边上也呼呼睡着，解黛却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鹤知夜轻轻起身，手指拨开竹帘，缝隙里见得外面夜色仍旧深沉，便召出一夜游小鬼，将白日里从喜燕布庄取得的衣服递给他，吩咐道：“送去胧烟厝，给妙莲。”
那小鬼接过包裹，眼珠子仍是不老实地在葵麓身上打转。画舫里仍点着小炉子，有些闷热，于是葵麓睡下时便脱了外衫，只穿了件薄裙，一小截胳膊露在外面。
“听见了没有？再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直到脑壳挨了一捶，那小鬼才回过神来，捂着脑袋忙应道：“小的这就去、这就去，鬼仙人饶过小的。”
遣走了那小鬼，鹤知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一滴眼泪珠子，抬手正欲擦去，眼角似有衣袂飞过。
鹤知夜立马转过身，看着那人，怔了半晌，才道：“是你？”
“那是谁？”白檀问道。
鹤知夜还未说话，一旁的葵麓突然砸吧了两下嘴，梦呓了几句。
“先前在……”鹤知夜抬手在葵麓肩上轻轻拍了几下，见她呼吸逐渐平缓，又道：“算了，没什么，你找我有事？”
白檀解开玄色大氅，随手放在床沿，他定定看着鹤知夜，问道：“你要去找他？”
鹤知夜甚至不想去问这个“他”是谁，拢了拢头发，只随口回道：“怎么了？”
“你若有什么事，不妨与我……”
“不需要。”鹤知夜立刻打断了白檀，她眼睛虽看着他，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道：“不用你管。”
“阿鹤，”白檀神情复杂地看着鹤知夜，眸子里似笼了层纱，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隐带着几分哀求道：“怎的我觉得，这些时日，你我疏远了？”
鹤知夜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只静静看着白檀。恍惚间，似是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冬夜，呼啸的寒风席卷着雪花，几乎要将自己掀倒，却未能吹动白檀的一根发丝。在听到他说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她是欣喜的，虽不曾谋面，却因茶依，仿佛相熟了许多年。
有那么一段时间，鹤知夜悄悄把白檀当作父亲看待，就如同她心底曾将茶依当作母亲。可自打从洞世里出来，她便不得不重新审视白檀和茶依的关系，原来长久以来，都是自己一厢多作情，白檀始终是白檀，他从不是任何人的，可却又是莲宝的父亲。
想到这里，鹤知夜突然窘迫起来，而使得自己窘迫的，便是她曾经的天真。她下意识地想离白檀远一些，走到窗边站定，初春的夜风仍带着丝凉意，从竹帘的缝隙里钻进来，烛火明灭，鬓角的碎发也迷了眼睛。
白檀走近了几步，抬起手，迟疑了片刻，又放了下去。
鹤知夜别过脸，撩开眼前的碎发，缓缓道：“之前天罚狱的事……”
白檀静静看着鹤知夜，没有接话。
“谢谢你。”鹤知夜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顿了顿，又道：“其实当年的事你都知情，自然也知道那天罚狱不能把我怎样。”
“我知道。”白檀幽幽道。
鹤知夜忍不住道：“那你还……”
“我怕万一，”白檀忽然身体前倾，轻轻拥住鹤知夜，低声道：“万一你有什么事，我会悔恨终生。”
白檀说话的时候，下颚就抵在鹤知夜颈间，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几乎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她迅速地推开白檀。
“我答应过漆宁，一定会照顾好你。”白檀垂下眸子，片刻后，又道：“也答应她，不让你与他相认。”
不用多问，这个“他”指的是重疏。
“是吗？”鹤知夜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冲动中平定下来。
白檀又道：“若非因此，那时我得知你身陷天罚狱，大可去找他说明你的身份。”
鹤知夜不禁问道：“那你去找凄川又有什么用？”
白檀抬眸，深深看着鹤知夜，神色仿佛似有些凄迷，道：“我去找她，是想让她将我逐出妖界，若我堕入魔道，自然能救你出去。”
鹤知夜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白檀，半晌，突然干笑起来，问道：“这一切就因为你答应了漆……你在说笑？”
白檀也笑了笑，还没叫人来得及去分辨那笑容其中意味，便又低下头，淡淡道：“是了。”
鹤知夜只能继续干笑着。
尴尬中，白檀突然道：“阿鹤，我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
“我很开心。”趁着笑容还僵在脸上，鹤知夜赶紧道，说完这话，便放心地松了嘴角。
“那就好。”白檀缓缓站起身，拿起搁在床沿的大氅，轻声道：“天快亮了，我走了。”
清风拂着鸟鸣，天色渐渐显出鱼肚白。
鹤知夜发了会呆，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将昨夜没吃完的糕点吃了。
外头人声渐起，葵麓还在呼呼睡着，鹤知夜又轻轻拍了拍葵麓的肩膀，她猛然惊醒，小脸皱巴成一团，揉了揉眼睛，问道：“娘子，什么时辰了呀？”
“许是卯时了。”鹤知夜答。
“哦。”葵麓砸吧砸吧嘴，环顾四周，迷糊道：“我怎么在阿鹤娘子这睡下了呀？我家娘子呢？”
“不知道。”鹤知夜将竹帘卷起来，点了烟，一屁股在窗沿坐下来。
葵麓站起身，又打了个哈欠，拿起外衣，与鹤知夜说了一声，便跑出去了。
“门也不知道关。”鹤知夜嘴里骂骂咧咧，想起身去关门，又懒得动弹，内心僵持一番，还是败下阵来，罢了，不关就不关罢。
看着窗外清景，鹤知夜忍不住想，这几日，鬼束是如何过的？手机用户看苦夜长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22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