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喜燕布庄掌柜和裁缝都是来自吴地,所制衣裳款式较长安时兴的确实保守了些许,不过也正因此而多了几分靡靡风情,故引得许多富贵人家的妇人前来光顾。
鹤知夜踏进铺子里,一眼便望见了角落里挂着的一件窄襟长裙,鱼肚白色,在这满屋子的姹紫嫣红里显得极不起眼。鹤知夜瞧那长裙剪裁利落,做工简单却不失细致,便唤了掌柜取下来好让她试一试。
掌柜称赞道:“娘子好眼光啊,这条长裙所用的缎子品质极佳,无论是手感还是色泽都是上乘之品,若是做工繁复倒显得喧宾夺主,故而才做了这种简单的款式。”
这缎子看起来似是与妙莲身上那件是同一种,看起来虽然轻薄,拿在手里却也有些分量,缎面色泽敦和厚重,绝非寻常之流。
待鹤知夜换了衣裳出来,铺子里似乎人又多了些,下脚都困难。鹤知夜身形高挑,肩膀平削,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圆润纤细,想是遗传了爹,如此一件简单利落的裙装穿在她身上,从背影看过去,倒有些雌雄莫辨,像是个男儿。
鹤知夜正艰难往镜子那里挪去,就听身后一清脆声音道:“掌柜,你来瞧这位小哥身上的衣服是哪件,替我哥也……”
那蹩脚的说话语调鹤知夜熟悉的很,回头一瞧,果然是有些日子未见的妲丝。
妲丝见了鹤知夜,先是愣了愣,继而喜笑颜开,惊呼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你也来这家铺子做衣裳,真是太巧了!”还不等鹤知夜说话,妲丝便又接着道:“哥哥前两日还说起你呢,上回你离开关山月,也没与他说一声,他很是伤心呢。”
“是吗?”鹤知夜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
妲丝上下打量了鹤知夜一番,浓密的眼睫一开一阖,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笑意,夸道:“你穿这身衣服可真是好看,珊罗,你说是不……”妲丝踮起脚,四下里看了看,也没发现珊罗人影,不禁嘀咕道:“咦,人呢?”
鹤知夜随口道:“许是嫌这里人多,先出去了罢。”
“真是……”妲丝脸上有几分埋怨,顿了顿,又道:“你且先看着,我出去找她,钱袋还放在她身上呢。”
鹤知夜点点头,妲丝便急慌慌地离开了。
见妲丝出了铺子,店里一个浓妆妇人便开口道:“我说刘掌柜,怎么什么人的生意你都做呀?”
那掌柜额头上冒了层细汗,打着哈哈道:“我这开门做生意的,不讲究那么多。”
“你不讲究,可我们讲究啊。”那妇人摇着扇,一脸的讥讽,又道:“你又不是没瞧见她那骚情的样儿,掌柜的你可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这些异邦来的狐媚子,你还是少接触的好,”
掌柜脸上讪讪笑着,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接话。
这时另一个妇人又接话道:“可不是,我方才好像听她说到什么关山月,你们不记得了年前的事了?那好端端的温府,怎的一夜之间便成了那般景象,可不就是那关山月的老板害的。”
听到这里,鹤知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那说话的妇人循声看过来,一脸疑惑道:“你笑什么?”
另一个妇人也摇着扇子凑过来,打量了一番鹤知夜,嘴里道:“瞧这模样,想来还未许了人家,自然不晓得栓不住男人的苦,等将来你男人也成日往外跑而你只能坐在家中苦等之时,你便晓得了那狐媚子的可恨。”
鹤知夜咧嘴一笑,淡淡道:“夫人若是觉得不公平,大可也学男人出去寻欢作乐,若仍是心气难平,和离了便是,怎的明知是苦还要熬着呢?”
“你……”眼看着那妇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却说不出话来。
鹤知夜转身唤道:“掌柜!”
掌柜在一旁正擦着汗,听鹤知夜唤他,连忙上前来。
鹤知夜指了指身上,问道:“这种缎子可还有其它颜色?”
掌柜掏出账本翻了翻,答道:“这缎子就剩下两匹了,一匹蒲桃青,一匹紫檀。”
“那就紫檀吧,做件与我身上这件同个款式的。”
“好嘞。”
鹤知夜正要离开,忽然想起妙莲所托,便又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挑了两匹艳色的缎子,道:“再做两条衫裙,尺寸的话……你找一找,叫做妙莲的,对了,配两条颜色相近的薄纱披帛,金线团花绣样。”
“好、好。”掌柜忙拿出簿子翻了起来。
先前那两个妇人见鹤知夜出手阔绰,先前又那般帮着关山月的狐媚子说话,于是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意为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从布庄出来,见天色还早,鹤知夜便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闲逛着。已是开春时节,长安城的颜色也轻快明艳了几分,不似冬日那般沉重了。
不知怎的,鹤知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关山月的门前。店门半阖着,里面传来咚咚的手鼓声,飘散出来的香料气味像是有什么魔力,吸引着过往之人进去一看究竟。
店里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角落里竖着的那扇榈木雕花的屏风后面,穆铎靠窗静坐着,不知是融入了身后的喧闹,还是置身于窗外的清静。
“老板真叫人好找。”
穆铎一抬眼,见是鹤知夜,似是稍微一怔,随即笑道:“我说这窗外的玉兰怎么开了,原是你来了。”
“老板可真是会说话。”鹤知夜笑着在穆铎对面坐下来。
“妲丝呢?”
“置办嫁妆去了。”见鹤知夜面露疑惑之色,穆铎又道:“不是替她自己。”
“那是……”鹤知夜回想起方才布庄里的事,问道:“珊罗?”
穆铎垂眸道:“她有了身孕。”
鹤知夜只觉得牙根发涩,却还是笑道:“好事呀,好事成双。”
“你呢?”穆铎替鹤知夜倒了一杯热茶,嘴里道:“是否也好事将近?”
“我?”鹤知夜下意识地掏出了烟杆,应付道:“许是快了。”
穆铎将茶杯递到鹤知夜面前,抬起眸子深深看着她,忽然道:“不知等我儿女似我如今这般年纪时,你是不是仍旧如此年轻?”
鹤知夜局促地笑了笑,别开脸,吐了口烟,正想着这口烟吐完要如何接话,就又听穆铎道:“若我是你,也会如你一样,选择同类。”
同类?鹤知夜不置可否。
窗外吹进一阵带着玉兰香气的微风,吹动了屏风后面若影若现的黑色衣角。
鹤知夜一个恍神,便像是沉入了水底,鼓乐声从水上传来,越来越沉闷,也越来越远……直到一声清脆的“哥哥”将她从水里拽了回来。
鹤知夜猛地回神,见是妲丝回来了,身后紧跟着珊罗。
“我就知道你会来!”妲丝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都堆放在墙角的架子上,轻快地来到鹤知夜身边,笑道:“我回过头去找你的时候,掌柜的说你已经走了,我还想着替你付了做衣裳的钱呢。”
珊罗跟着绕到屏风后面来,径直走到穆铎身边,甜甜一笑,叽里呱啦地对他说了一通波斯语。穆铎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也回了一句什么。鹤知夜自然是听不懂,倒是妲丝笑了起来,对鹤知夜道:“瞧瞧他们两个,真不知羞。”
鹤知夜尴尬地笑了笑,又附和着点了点头。
珊罗转脸看了一眼鹤知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又对穆铎说了一句波斯语,穆铎点了点头,她便起身上楼去了。
妲丝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鹤知夜,间隙里似又瞥了一眼穆铎,嘴里道:“对了,哥哥可与你说了?我就要当姑姑了。”
穆铎一手摩挲着银扳指,一手端着茶盏,没有要接话的意思,鹤知夜只能道:“说了。”
“日子定在下月十八,珊罗等了哥哥这么多年,如今也算苦尽甘来。”
“是啊。”鹤知夜忙点头道。
“咦,今日怎的就你一人,那个……叫什么来的……”
“他……”鹤知夜声音低了下去,飞快道:“有些事情。”
“是吗?”妲丝笑了笑,拉起鹤知夜的手,又道:“今晚就在店里住下吧,我去替你准备房间。”
“不了。”鹤知夜轻轻地抽开手,忙起身道:“我也是顺道来看看,还有点事,不便多留。”
穆铎的目光跟着鹤知夜,如碧的眼眸里多了些不明的意味,问道:“这就要走?”
鹤知夜点点头,挤出笑脸道:“也不知道你成亲那日我得不得空,先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妲丝看着鹤知夜,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可鹤知夜没等她开口,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关山月。手机用户看苦夜长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22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