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外面天色已泛白,酒肆里的二人却仍没有一丝睡意。
“我上回怎么与你说的,叫你去认了他,你偏不,你看,如今是不是还得去认?”妙莲拨弄着步摇上的碎玛瑙,嘴里嘀咕道着:“看你平时也机灵,怎么关键时候脑子就绕不过来弯?摊上这么个爹,换了谁,都马不停蹄赶去相认,也就你,清高得很,假清高。”
“我若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如今还不知在哪里逍遥快活呢。”鹤知夜擦了擦烟杆,淡淡道:“你都说了一夜了,能不能别说了。”
妙莲突然起身,面色凝重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那重疏若是不认你……”
鹤知夜扶着窗沿坐下来,妙莲所说的,也正是她的顾虑,虽说她的确是重疏的女儿不假,可就她在洞世中所见的重疏对漆宁的态度来看,或许他还真没兴趣认下自己这个女儿。想到这里,鹤知夜不禁皱眉,她将腿也抬上窗台,抱膝坐着。
清晨的凉风吹动纱帘,拂在手边痒痒的,鹤知夜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也只有试一试了啊。”
妙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晌午时分,鹤知夜终于沉沉睡了过去,她又做梦了,这次不是噩梦,因为梦里有青河。只是,自己不知有多久没有再想起青河了,他怎的还会出现在梦里呢。
青河还是少年时的模样,他坐在草垛上,眼睛弯弯的,朝着鹤知夜伸出手,唤道:“阿因,上来。”
鹤知夜后退了一步。
青河从兜里掏出一个药包,提溜在手中晃了晃,道:“上来,我替你眼睛敷点药。”
什么眼睛?鹤知夜下意识地抬手一摸,发现右眼肿得像个馒头,许是充了血的缘故,看东西总有泛着红光。
青河见鹤知夜迟迟没有动作,便弯下身子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拎上草垛,嘴里道:“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同石刀打架。”青河将药包轻轻按压在鹤知夜红肿的眼上,轻声道:“石刀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他就是再怂,下手也比你重。”
鹤知夜回想起石刀那个怂蛋样,忍不住道:“那是你没见到他被我打得有多惨!”
青河“噗嗤”一声笑出来,柔声道:“你终于肯说话了?”
鹤知夜愣了愣,这不是在梦里吗?
“怎么了阿因?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是又被茶依骂了?”
“茶依……”鹤知夜嗫嚅道,一听到茶依的名字,她心里就像是被一只有着无数条腿的蜈蚣爬过。
“你怎么了?阿因,你是不是病了?”
鹤知夜回神,见青河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便忍不住唤了句:“青河。”
“怎么?”
鹤知夜将青河推倒在草垛上,捧着他的脸,定定看了一会。正午时分的阳光洒在青河的脸上,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闪耀迷人,他被阳光刺地眯起眼睛,眼角挤出一条温柔的褶皱。在这世上,总有一张脸,是你永远也看不腻的,对于鹤知夜来说,青河就是那张她看不腻的脸,曾是。
人年少时的感情究竟有多纯粹,不管过了多少年,回想起来仍像吃了蜜一般甜。可正是这样的感情,往往无疾而终,最后,化作一缕怨念绕在心头。
有关青河的记忆已经被鹤知夜抓着不放太久太久了,明明已经是那么遥远的一个人了,明明早就该割舍了。
沉默了半晌,鹤知夜终于开口道:“青河,我有了喜欢的人。”
“是吗?”青河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还是弯起眼睛,温柔地笑着道:“那很好啊,阿因长大了。”
鹤知夜眼前浮现出鬼束的脸,不知道此时的他又在做什么呢?
“阿因你……”
“什么?”
“你能不能让我起来,你的腿压到我的……”
“哦,不好意思。”鹤知夜脸上一讪,赶紧将自己那条“逾越”的腿收回来。
青河支起身体坐起来,他将目光从鹤知夜脸上移开,看着远处覆雪的苍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人一时无言。
鹤知夜突然将青河的脸掰过来,凑上去,在他额角轻轻碰了一下,末了,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咧嘴一笑道:“谢……”
话还没说完,鹤知夜就感觉到脑壳一阵剧痛。
“你个死鬼做什么春梦呢?瞧你这德行,一脸淫笑!”
是妙莲的声音。
“嗞——”鹤知夜吃痛地抱着脑袋,睁开眼,见妙莲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水晶似的指甲敲得桌子“咚咚”响,嘴里道:“你瞧瞧,瞧瞧,这口水流得都能去浇田灌地了。”
鹤知夜将挂在嘴角的口水吸溜回去,擦了擦嘴,笑道:“口水能种出什么来?”
妙莲眼珠子一翻,回道:“怎么种不出什么来,保准能种出一地淫瓜来。”
“淫瓜是什么瓜?好吃吗?”鹤知夜边伸懒腰边问道。
妙莲叹了口气,气急败坏道:“我的祖宗啊,你别是睡了一觉就忘了昨儿发生什么事了?你死到临头啦,竟还有心情在这嘻嘻哈哈的。”
“我没忘。”说罢,鹤知夜打了个哈欠。
妙莲一个手指头弹到鹤知夜脑门上,斥道:“你没忘,你没忘那你在这傻乐个什么?”
鹤知夜也不恼,她自然知道妙莲是真心替自己发愁,只是此时此刻,她是真的低落不起来,甚至还有点开心。青河至死都念着自己,而自己却不能再报以同样的衷情,鹤知夜每每想到这里,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无论如何,如今总算是把话讲清楚了——虽然是在梦里,好歹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交代。
妙莲见鹤知夜一脸痴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裙角,伸脚从桌子底下勾出一个凳子坐下来,嘴里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你……那个谁?”
“急什么,怕我在这把你酒窖里的酒喝光?”鹤知夜又打了个哈欠,笑嘻嘻道:“我一早就说了,这酒钱我会付的。”
妙莲语塞,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要走,啐道:“你爱去不去,我也懒得管你,丢也不是丢我的命。”
鹤知夜笑了笑,道:“你这身衣裳倒是好看。”
“是吧?新做的。”妙莲脸上的愁云瞬间一扫而光,美滋滋地抚了抚衣裙,道:“这缎子看着是薄,却是有些分量的,又不臃肿,开春穿着正好。”
鹤知夜细细打量了一番,问道:“哪个裁缝铺子做的?”
“我给你说啊,那铺子掌柜的一向与我交好,你去了就直接抱我的名字,兴许还能给你算便宜些。”顿了顿,妙莲又疑惑道:“欸?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向不屑讲究穿着吗——不是,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去做衣裳?”
鹤知夜咧嘴一笑道:“我这不是要去认爹了吗,怎么也得拾掇拾掇不是?人家瞧着我也顺眼。”
“当真?”妙莲将信将疑地看着鹤知夜,问道。
鹤知夜一脸认真,肯定道:“自然。”
“行吧。”妙莲摇了摇扇子,道:“是西市新开的铺子,叫喜燕布庄,生意好得很。”
“喜燕?这名取得可真够土的。”鹤知夜忍不住道。
妙莲又白了鹤知夜一眼,啐道:“人家手艺好就是了,你管他名字土不土做什么?”
“倒也是,你可要我帮带些什么?”
“帮我去流光阁带个……”妙莲摇扇子的手顿了顿,瞥了鹤知夜一眼,又道:“罢了,你就瞧瞧那布庄里可有什么新货吧,让掌柜的给我做一条衫裙,对了,我的尺寸他都有的,下回我去取的时候把钱给他送去便是了。”
“我帮你付了便是。”
见妙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鹤知夜忍不住问道:“怎么?姐妹我也不是什么穷人,这么看不起我?”
妙莲冷笑一声,道:“你不穷,先把酒钱给我付了。”手机用户看苦夜长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22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