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陆云生的背影从眼前消失，谢瑶英心里完全没底，只能暗自祈祷，希望事情能因她提前不多的警示而得到些好转。
离开陆府前，有下人善意得挽留她换件干净衣服，经此提醒，又被冷风一吹，她才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双腿几乎冻得僵硬。
谢瑶英只接了下人送来的干燥外袍，又擦了擦头发，便告谢从陆府离开。
她没有着急回谢家，而是一边在城中官驿附近打探消息，一边慢慢往芳合酒楼走。若谢从鹤没发现丝竹院内的异样，谢如就会如约出来接她，今日凌晨出府的事，便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里头的湿衣服差不多都被她用体温烘干了，半干半潮得贴在身上，叫她一路走一路打喷嚏。
卯时后，盛京街上的人流便多了起来。
熙攘起来的人群里，有几道身影默默得跟在谢瑶英身后。
到芳合酒楼时，她已经又冷又饿，想起身上没带银钱，谢瑶英有些苦恼，只能要了碗热茶，捧着茶一边想事情一边等谢如。
“可到辰时了？”她拉住一旁经过的酒楼伙计问道。
伙计摇摇头，“还有几刻钟呢。”
原本她从陆府出来也没多久，大约是心里想着事情，惦记着朝中的情况，便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但愿连杏已出城去了。
正想着，酒楼小二忽然送来热炭炉和姜茶，见谢瑶英目带疑惑，便笑道：“我见小姐裙边潮湿，便送来炭炉，想必是早上淋落了雨，您吃着这碗姜茶，当心受凉。”
谢瑶英“啊”了一声，微微笑着道了谢。
从前她心思繁重，竟不曾注意过物欲横流的盛京，也有这样淳朴的民风。
紧接着，那小二又送来了八宝四红粥、金丝饼、枣泥酥、茯苓夹饼……
谢瑶英从重重心事里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待小二再端着一碟精致点心上来时，拉住他道：“不用再上了，我只是坐在这里等人。”
万一谢如也没带钱，那岂不是很难堪。
小二挠挠头，“啊”了一声，“已经有……不、这位贵客，您不用担心，这些不要钱。”
说完，他讨好的笑笑，好似怕谢瑶英再问似的，一溜烟拽过袖子跑了。
再一碟马蹄酥上来时，谢瑶英皱了皱眉，心中默默提起了警惕。
“城中不是没有马蹄果供应？”
小二眼珠转了转，打着哈哈道，“是没有了，不过后厨找到了些，给您的这是最后一碟。”
谢瑶英松开手，任那小二跑开。
她虽没说什么，可心中已起了疑心，待小二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她便起身跟在后头。
走至楼下，她才感觉腹部微痛。小二并没有回后厨，他从侧门出去，回身看了两眼才将门在身后掩住。谢瑶英捂着腹部从转角走出来向侧门靠近，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她听得也断断续续，大概是说什么——“您吩咐得已经送过去了”之类的。
“她吃了么？”
一个清冷的男声淡淡问道。
谢瑶英蹙起眉，因为腹痛的原因，心中的预感不太好，正打算将门推开，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紧紧得叩在她的右肩上。
“小姐止步。”
那人不知何时来的，听着声儿像是女子。
门外也霎时没了声响。
腹中的疼痛感缓慢而尖锐，像块巨石坠着她的腹部，几乎叫她疼得腰都直不起来。
难道是裴景峤的人来给她下毒？
确实是他能做的出来的事。
“你们想干什么？”
谢瑶英捂着腹部，感觉有些头晕反胃，满身冷汗，却还是坚持着不让自己露出难受的表情来。
“请小姐回楼上去。”
那女子的声音……谢瑶英冥冥中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听过这声音，只是腹部忽然坠疼得厉害，全身像坠入冰窟一样发寒，可她还是忍耐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头晕目眩，脸色煞白得向身后看去。
若是熟人下的圈套，也得知道那人是谁才甘心。
谢瑶英盯着身后的女子两秒，脑中有一瞬空白，随即眼中的警惕一点点变为了愕然。
“你——”
她疼得面无血色，用尽力气才说了一个字，便脱力彻底晕了过去。
好在那女子及时将谢瑶英接住，似是没想过她会晕倒，满脸茫然慌张，听见门后有人问话，才焦急得抱起谢瑶英，推门出去。
盛京，医馆内。
“啊……”那大夫犹豫了半天，眼睛不敢往那位锦衣贵人身上瞧，只敢拿手按在他怀中女子的脉搏处，“这位姑娘，除了体温低些，脉象并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中毒。”
座上的男子一袭月白锦袍，直襟上绣着银丝边流云纹滚边，他乌黑的发丝被一顶嵌玉银冠束着，如同上好的绸缎般垂在肩侧。
“老李，你退下吧。”一旁的侍女察言观色道。
待房中安静后，那清冷寡言的男子便微微蹙起眉，他将指尖落在谢瑶英额心，冰凉的触感与谢瑶英滚烫的皮肤形成反差。
“她怎么了？”
侍女摇摇头，“审过店小二了，吃食是原封不动送上去的，不曾出过差错。”
觑着主人的神色，她又道：“兴许是谢姑娘受了凉，一时——”
她垂眼看到座上二人交叠的衣衫，目光落在月白锦袍的那抹嫣红上，语声戛然而止。
侍女愣了愣，仿佛才意识到什么，脸色蓦得绯红。
“殿下，奴婢忽然觉得，谢姑娘她……”
她不敢抬眼去看那人清澈沉静的眼睛，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也让她有些难以启齿，“也有可能是……来月事了。”
房中有一刻的寂静。
侍女退下，尴尬得传来大夫身边的医女，二人确认过后，得出“果然如此”的定论。
“这姑娘受了一夜的寒，初来葵水，痛的晕过去也正常。”医女道，“开些调理的药就好了。”
座上男子被茶水呛了一下。
“杜绒。”
侍女听见身后的清咳，连忙应声，过了好半晌，才听见那人清冷得声音道：
“送她回谢府吧。”
“诺。”名唤杜绒的侍女低头应下。
——
崇宣二十年，春。
“娘娘，您快走！”那个向来寡言少语的婢女难得神色惊惶，满脸鲜血，却还是奋力得将她往外推，“沿着巷子往外跑，有人在那里接应您！”
谢瑶英不肯转身，执意去拉杜绒的手，“要走一起走，你留在这里会没命的！”
“那里接应的人不足，若追兵过去，便一个也跑不了！奴婢留下拖延片刻，您得救的机会也会大些——”
杜绒急切的声音湮没在身后追兵的箭矢中，锐器没入皮肉的响声让人心惊，谢瑶英慢慢得瞪大眼，看她胸前的衣料洇出红色。
谢瑶英被用力搡开，眼前的门被杜绒从里关上，她听见一声沉闷得钝响，杜绒用力将头磕在地上，哑声哭泣。
“求娘娘珍重。”
“杜绒！”
谢瑶英惊醒过来时，床边的小结“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小结心里阴影实在太大了，她一觉醒来，小姐和连杏都不见了，随后谢如少爷回来，还让她装扮成谢瑶英的样子蒙混谢家人，她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连杏和小姐撇下她自己回江陵了。
直到谢瑶英睁开眼，她是再也憋不住眼泪。
谢瑶英按着额头坐起身，仍感觉头晕的厉害，缓了片刻，才向小结问道：“我如何回的府？”
她坐起来时，忽然感觉到了身下的不适。
该不会是……
谢瑶英僵了片刻，她毕竟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活了两世，自己身体有了变化一下子就能察觉出来。
小结抹了下眼睛，收了眼泪之后说话还是一抽一抽的，“是城里医馆的人送您回来的，说您来了葵水，痛晕在外面了。”
眼下没有旁人，小结也没怎么避讳。
谢瑶英脸上有些发热，避过那些让她尴尬得话，追问道：“你可见到了杜绒？”
“杜绒？”小结想了想，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奴婢没听说过什么杜绒呀，就算见到了也不认识。”
谢瑶英闻言皱起了眉，这事她在江陵时便觉得好奇。那时她只当是时候未到，可现在越想越奇怪。
杜绒是前世她与裴景峤成婚时，和连杏一起从江陵来的，按理来说，外祖父和外祖母应当不会把不熟悉底细的丫鬟送过来。可这时与前世成婚的日子也不过相差一个月，外祖那边和小结，怎么都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除非……送杜绒来自己身边的，根本就不是外祖母。
那会是谁呢？前世杜绒拼死护她，绝不可能是想要害她的人吧。
谢瑶英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窗外的天色，她心中一动，将心中对于杜绒的疑惑放下，问小结道：”几时了？”
“午时，”小结乖顺的答道，“连杏姐姐叫人送了口信回来——”
谢瑶英抬起眼急急得看向小结，“说了什么？”
小结有些不解，但还是答，“说让您放心，她去抓药了。”
“医馆也送了药，”小结疑惑道，“您生病了么？
“父亲回府了吗？”谢瑶英没有回答，起身一边问一边穿衣。
“还没有，不知怎的，今日上朝格外久。”
“可有大批军队入京？”
小结讶异得摇摇头，“不曾听过消息。”
那便是陆云生得手了。
谢瑶英随手拿了发带将青丝束起，披了件外袍便急急要往屋外走，“咱们去老夫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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