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月和重疏的关系，整个摩罗城里，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她……知道我回来了吗？”缭月问道。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多蕴。缭月在卫队里素来有些威望，不出意外的话，待现任统领卸任，下一任统领的位子便非她莫属，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有几分忌惮多蕴，只因自己的底细，多蕴最清楚不过了。
这一回因过降职，缭月被调配去了极边苦寒之地，卫队中人人都清楚她过不至此，只是九公主心头那股无名火需要找一个人发泄罢了。缭月本以为此生就要老死在外，再无回到摩罗城的可能，却不想重疏派人将她接了回来。
没想到，怎么敢想。
重明卫副统领缭月，表面上是诹定院首座云臧的养女，实际上却是他府中供人玩乐的姬妾，而云臧，便是多蕴的祖父。缭月自小活在声色中，自然懂得男人一个眼神意味着什么。所以当其他人都在重疏的注视下纷纷卑躬低头的时候，只有她仍直着脖颈，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她心里怕吗？当然怕，可是她更想赌一把，她想摆脱府中那群令人作呕的老骨头，不想再爬在他们脚下，虽说即便能够攀上重疏，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爬，但是却能爬得更高。
缭月虽经常出入霄台殿，却不会有人多想，也从未传出过什么风言风语，这一切，都只因她那张脸，那块胎记，就像一只恶臭的毒虫盘踞在她的脸上，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重疏的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感情，只淡淡道：“你何必如此在意她。”
缭月愣了愣，随后低下脑袋，眼角略微有些抽搐。是啊，何必如此在意她？她自入卫队以来，屡屡建功，颇受器重，人人都敬自己三分，只有多蕴，只有她，每回看自己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只卑贱的虫蚁。
“祖父，你来，你来看。”
遥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在这里每日面对不同的嘴脸，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龄的小孩，缭月下意识地想要靠近。
“祖父，你看她多丑，为何要买下她？”
丑……是在说自己吗？缭月小心靠近的脚步停下了，重又退回到角落的阴影里。
“是吗？”方才挑选的时候云臧只看到了没有胎记的那一边脸，如今再看，那女娃娃的面容的确有些可怖，他揉了揉多蕴的脑袋，一脸慈爱道：“还是我的阿蕴眼神好，祖父老了，眼睛不好使了。”
多蕴扬了扬下巴，唤道：“店家，你来，这一个，我们要退掉。”
店家神情有些紧张，他擦了擦汗，掂量着云臧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还请公主殿下饶恕小人，这、这怕是不成啊。”
“可她的脸……”
云臧见状，便摆了摆手，笑呵呵道：“罢了阿蕴，这买奴与买物可不一样，一行自有一行的规矩，既已付了钱交了人，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咱们就别让店家为难了。”
多蕴负气地一甩手，万分嫌恶地打量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张脸，不甘道：“好吧。”
缭月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多蕴当时的表情。
卫队中多为贵族子弟，平日里懒懒散散，出入风色之地比宫城还勤。只有缭月，起早贪黑，努力地想要出人头地，是为了证明什么吗？她在云臧府上受尽非人的屈辱，那些出身尊贵的夫人们放不下身段去做的，只能叫她们这些卑贱的姬妾们去做，她在男人面前是从来没有也从来不需要尊严的，也正因为是这样，重疏才对她多了几分兴致。
“以后你就住到霄台殿里去吧。”
缭月猛地抬起脸来，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不禁瞪大眼睛问道：“什么？”
“当然。”重疏仍是淡淡的，回道：“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缭月不敢。”一颗心激动地就要跳出来，缭月重又低下脑袋，她不能自控地咧开嘴，无声地笑着，这一天终于来了。
从前，都是自己伺候别人，住进了霄台殿后，缭月终于也尝到了被人伺候的滋味。
宫里有一位叫做苏绫的嬷嬷，调和脂粉的手艺向来是一绝，可任她如何调和，也遮不住缭月脸上的那块青黑。
苏绫嬷嬷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跟着抖了起来，道：“夫人莫怪，等奴婢再……”
缭月照了照镜子，眼角抽了抽，一把推开苏绫，冷声道：“罢了。”
那块胎记只要还在脸上一天，缭月就一天不会忘记它曾给自己带来过多少痛苦，所以她拼命地想要遮住，可遮住了，发生过的就都能忘了吗？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苏绫年轻时曾侍奉过重疏的母亲，宫里待她一向敬重，新进了霄台殿的那位竟连她的面子也不给，这事没多久就在宫里传遍了，自然，也传进了重疏的耳朵。虽然重疏向来不爱过问这些女人事情，却还是命人给缭月赶制了一副能够遮住她脸上胎记的鎏金面罩。
众人这时才发现，原来挡住胎记的缭月并不丑，甚至勉强说得上有几分清丽，她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生得有几分男相，自然也没有其他女人身上那股子娇媚扭捏。
住进来也有两天了，除鸢夫人以外的几位夫人都先后来过了，无非就是一些姐姐妹妹的客套话，缭月不愠不火地待着客，她期待着多蕴的出现，却一直没有等来。
原来，多蕴出宫去了。
天气似乎开始回暖了，夜里点多了炉子，有些燥热，缭月翻了个身，险些压到重疏的手。她小心打量着身侧男人的脸，这么干净的一张脸，为何还要遮起来？她不禁想，如果自己也能有这样一张干净的脸就好了，那样的话或许自己就不会被父母抛弃了吧，恐怕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这天气见暖，人自然也就不那么舍不得被窝了。
妙莲一早就起来开张了，只是没想迎来的第一位客人竟是多蕴。
“你、你不是那个……”妙莲哈欠打了一半止住了，谨慎地看着多蕴，问道：“你怎么找来的？”
要说这胧烟厝与一般的酒肆有什么不同，除了老板娘十分美艳以外，就是它的神出鬼没了。一般人即使误打误撞来了一次，下一次再想来，也没那么容易了，可能你前脚出了这儿的门，再一回头，它就不见了，俗称：鬼店。
多蕴冷笑道：“自有我的法子。”
“来都来了，那就进来吧。”妙莲也冷笑一声，没好气道。
这位魔界几公主来着的，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妙莲仔仔细细地品鉴了一番多蕴的五官，不得不承认，论模样，鹤知夜和人家比可差得远了。见这位公主殿下不吃不喝的痴坐了一个晌午，妙莲几次想开口与她说话，都忍住了，她心里对多蕴有些惧怕，又有些同情。
多蕴没想到短短半天就等到了鬼束，一时间面面相觑，气氛诡异。
妙莲斜倚在窗边看外头的夕阳，摇着扇子，阴阳怪气道：“哟，真不知道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鹤知夜下意识地看了眼鬼束，见他神色如常，便对妙莲道：“你做生意还有挑客人的道理？”
妙莲撇嘴道：“说得好像你来我这给过钱似的。”
自打鬼束走进店里，多蕴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她眼角红红的，嘴角一会向上一会向下，也不知是要笑还是要哭，着实惹人心疼。鹤知夜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她不敢去看鬼束，她怕在他脸上看到些让自己后悔的东西。
三人这般僵持了许久，鹤知夜终于忍不住要从这尴尬的境地脱身，她咧嘴一笑，对妙莲道：“我上楼洗个澡去。”
话音一落，鹤知夜抬脚就要走，鬼束一把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轻轻甩开，她借甩手之势将披散的头发高高挽起，顺手从桌上拿了根筷子当作簪子固定住，嘴里道：“对了，拿两坛酒上来给我。”
妙莲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
鹤知夜上了楼梯，走了几步，见妙莲没有跟上来，又回头招呼道：“走啊，愣着做什么？”手机用户看苦夜长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22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