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爷子是个赤脚郎中,医术很是不错,一般的村子里哪有什么正经郎中,大部分病了不是硬抗,就是抠出几个铜板买最便宜的药喝着,治不好就只能等死。
唯独唐翰文长大的村子,自打他们爷俩来了以后,村民就很少有人再死于寻常风寒了,平时但凡头疼脑热,还有外伤,跌打损伤,都可以得到帮助。
药是老爷子在山上自己采的,为了尽快融入进村子里,基本不要什么钱,村里人有心的就拿些自家的粗粮,或一块布头,几个鸡蛋当做诊金,有的毫无表示,老爷子也没二话。
爷俩平日里就靠这些微薄的诊金,还有老爷子偶尔做出来成品药丸子和村民用不上的药材拿去镇上卖,凑合过日子。
他当年到县城学手艺时,村长和叔公们确实帮忙出了点银子,但在他做工有了收入后,都翻倍还了回去。
后来爷爷病故,村里人帮忙准备后事,事后他同样备了礼物和银子作为感谢。
若是再算上这些年来村民们从他这里一点点要走的银子和其他好处,究竟是谁欠谁的还真不好说。
真要算,他爷爷对许多村民的救命之恩,他们怎么不还?按照他们的思路,他们帮他发家才是在还他爷爷的恩情呢。
更别说,他发家后还给村子里捐了个私塾,买了几十亩的良田作为村子里的公产。
这可是能让全村人,乃至后代们都受益无穷的事,还得够多了吧?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以唐翰文的性情,本不会计较太多,实在是村里的人太过分了。
厉青冥好奇问了一嘴,“这些年来撇开其他好处不算,单说银子,你还记得自己给了村里人多少吗?”
唐老板明显一愣,摇头:“我并没有具体算过,但经年累月的,少说也有个千八百两吧。”
阿鸯和青青同时吸了口气。
以前她们村子里最富裕的人家一年到头能攒下来五两银子的都少,千八百两,她们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啊!
元玉想得比她们更多一点,“布庄破产和村里人有关系吗?”
唐老板面色一暗,表情看着更丧了。
阿鸯和青青见状顿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唐老板哑着嗓子继续往下说。
被村长族老劈头盖脸一通骂之后,唐老板心凉的同时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让村长等人意识到了他是来真的,之后就慌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裕好日子,他们哪里能容忍一朝回到解放前?
于是,在他铺子里做工的伙计在村长等人的撺掇下,不但几乎搬空了铺子,还趁着他去别处谈生意时,将他铺子里独一无二的绣法,不久前从南边进的一批上等水绸布料,都便宜卖给了他的竞争对手,从中赚了一大笔银子,最后留下个烂摊子就拍拍屁股走了。
这可把他给坑惨了!
和人约定好的布料不能如期交货,他需要赔偿三倍的银子给原定的买家。
村里人都是眼皮子浅的,卖绣法卖了一百两,布匹卖了二百两,可实际上,布庄的绣法是唐翰文找了许多绣工一流的绣娘,花费多年改进才研究出的独一份,其他府城乃至省城里有人出价上千两想买他都没卖。
那批水绸更是价值超过八百两以上!他赔给别人时,也要比照着八百两往上加三倍!
唐老板气得回村子找他们理论,顺便把银子要回来,结果村长和几个长辈们装病闭门不见不说,其他得了好处不愿意往外吐的村民们更是倒打一耙指责他忘恩负义,忘本,把长辈们都气病了。
那次的事情闹得很僵,最终让唐老板彻底寒了心,再不对村里人抱有任何期望。
之后就是竞争对手和其他人的打压。
即便是唐老板费尽了心力,最终还是免不了掏尽家底,布庄破产的下场。
唐老板看了看院子周围,暗自叹气。
出事之前,他在城里置办的家宅是很宽敞的三进大院,还有好几家的仆佣,只可惜为了凑银子,仆佣遣散了,宅子也卖了。
唐老板摸摸自己稀疏的头发,又看了眼自己发福的身材,自嘲道:“当年为了能挣下一份家业,起早贪黑,跑里跑外,一直没能顾得上娶妻,拖到现在这把年纪了,本来生意稳定,正想着要娶回来一个贤内助,又出了这档子事……如今家业没了,我怕是真的要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了。”
说完,又把刚刚被元玉放到一边的酒壶拿过来,倒了杯酒,闷头干了,嘴里又不自觉地哼哼起了小调儿。
只是这一回,却谁也说不出让他别再扰民的话了。
元玉看看他稀疏的头顶,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了一句话:我变强了,也变秃了。
唐老板更惨一点,变强的资本也被人给坑没了。
真的是大写的一个‘惨’字。
……
第二天早上,元玉溜达到曲明宴这里吃过早饭,说起昨晚的事儿:“唐老板真的挺惨的,不过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和他那圣父的性格也多少有些关系,硬生生的把一群打秋风拖后腿的村民给养肥了,还把自己搭进去。”
先不说村民们最后捞了一笔是不是眼皮子太浅,花没了银子后会不会后悔没了唐老板这个摇钱树,就说唐老板说这些话时的态度,能看得出他对那些村民们是失望了,也很愤怒,可要说他想为此狠狠将村民们报复回去,似乎也没这个意思。
不然就不会只是整夜整夜地喝闷酒了。
几十年的辛苦付诸东流都不知道报复回去,就这么硬生生受着了?这性格得包子到什么程度?
元玉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倒是曲明宴意味深长道:“也不尽然。”
元玉疑惑都看他,“什么不尽然?”
曲明宴只是笑而不语。
元玉:“……”有话就说,说话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么。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答案了。
当天下午,元玉正在主院里阿鸯和青青开垦出来的菜园子拿着个喷壶给菜苗苗们浇水,嘴里哼哼着自己也叫不出名字来的小调,胡乱猜着今天万大娘会做什么点心。
刚在脑子里过了几种自己爱吃的,还没想好最想吃哪一种,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不知道在闹什么。
“又闹什么呢。”元玉扭头看向门口方向。
她倒是没多想,考虑到刚来这里时的那点事儿,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消停了一阵子的金家又来闹了?
是上次金老二被她打得还不够狠,又皮痒了?还是金老太太还想占便宜欺负她这个孤女,欠骂了?
元玉一边想一边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喷壶,认真思索着要不要去厨房让阿鸯给她灌一壶热水出去呲他们一脸。
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只是听外面动静不减反增,决定出去看看情况。
青青正好就在旁边劈柴,看自家小姐动了,也赶紧放下斧头跟上来。
元玉手里的喷壶并没有放下来。
热水不行,凉水也还是可以凑合给他们冲个凉的嘛,反正天儿热得很,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她可真善良!
然而,这剩下的半壶水到底没机会用出去。
倒不是元玉心软,纯粹是因为这次闹腾的并不是金家的人。
看着站在唐老板对面地那两个上了年纪地老人,还有旁边一个青年,元玉心中一动。
这几个人莫非是唐翰文老家的人?
正好这时唐老板叫了对方一声‘村长,叔公’,一下子验证了她的猜测,内心一下子振奋起来,不着痕迹地站到门口旁观的兰伯旁边竖起耳朵。
“翰文!你不要忘了你年幼时村里是如何帮衬你的!我也不说多指望你有所回馈,可你将村长的侄子给告上衙门,是不是太过分了点!”那个被唐老板称为叔公的年纪明显更大的老人用力敲了敲手里的手杖,不满地质问。
元玉:“??”将村长侄子告上衙门?还有这回事?
但不等唐老板回答什么,这位叔公话说完,村长又开始了:“你别以为你躲到了这里来我们就找不到你了!阿生和你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在你铺子里也帮了你不少忙,没有功劳有苦劳,你把他告到衙门去,就不觉得亏心吗!做人可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元玉:“……”要点脸吧,这位大叔。
这位的脸皮是有多厚,怎么好意思说什么帮了不少忙。
是啊,在让唐老板破产方面可是帮了大忙了,唐老板估计恨不得谢谢他八辈儿祖宗。
单纯听唐老板说起那些事儿的时候就挺唏嘘了,亲眼见到对方多么无耻才发现,她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
有些人真无耻起来,简直是能让人刷新三观。
就连兰伯看村长叔公二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这些局外人尚且如此,身为深受其害的当事人,唐老板的脸色还能好了?
唐老板拉下脸来沉声道:“年幼时村里对我的照顾,这些年来我回报的已经够多,你们何必总是挂在嘴边?”既然挂在嘴边,就别提什么不求回报,分明喝他的血喝得脑满肠肥,油光水滑,再说这些,老脸不嫌臊吗?
至于赵生……
“赵生的确是帮了我‘大忙’,上告衙门的原因您二位心里没点数吗?我如今只能在外租住,铺子没了,银子没了,家底被全村淘尽,难道还不能将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处理了?”
村长和叔公同时变了脸色,“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什么吃里扒外,分明是你要断了村里的活路,阿生不得已才为村里人做打算,你不能这样对他!我再说一遍,快去衙门把状纸撤下,再想办法疏通关系,让衙门把阿生放出来!”
唐老板轻呵一声:“叔公在村子里不是一向说一不二么,何不亲自找衙门说,让他们放人呢。”
赵叔公的表情一噎,他若是有那能耐,何必来此找他。
唐老板冷冷一笑,对此事的是非黑白已经不打算多说,只道:“你们不必再来找我意图说服,我绝不会改变主意。对村民也好,赵生也罢,我都忍得够久,既然你们不懂得收敛自己的爪子,把事情做绝,就莫要怪我要剁了那只爪子以牙还牙。”
唐老板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反而让人后背凉飕飕的。
元玉更是从他那张看上去依旧很和气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狠辣,暗暗咋舌的同时忽的想到了曲明宴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这一刻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看来自己看人还是太片面了,这位唐老板可一点都不简单啊!
完全颠覆之前喝闷酒眼泪鼻涕一把的可怜兮兮的形象。
什么圣父,根本不存在的。
他这一番话也深得她心。
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是欠教训!
村里人既然纵容甚至撺掇,不知悔改,那就让官府教他怎么做人!手机用户看我在古代当包租婆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220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