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天气便一天凉似一天,各家各院也开始忙着赶制冬衣了。
义诚侯府故园里的丫头们此刻正在廊下缝棉纳絮,忙的不亦乐乎。
董嬷嬷一头细汗,刚从外院一溜小跑过来。见到廊下绣花的绿衣,赶紧上前询问。
“绿衣,二小姐可醒了?”
名唤绿衣的丫头人如其名,一席嫩绿色罗裙衬着她白皙的皮肤,在骄阳下愈发俏丽可人。看着不过十五六的模样,行为举止却不似其他小丫头那样毛躁,倒是几分大家闺秀的派头。
一看来人是大夫人身边的董嬷嬷,绿衣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笑脸相迎,说道:“是董嬷嬷啊。二小姐早醒了,这会子正在屋里练大字呢。”
董嬷嬷听完就要往屋里闯,却被绿衣眼疾手快地拦了个正着。一脸为难地低声说道:“哎呦!我的嬷嬷您这是做什么?小姐才刚吩咐,她要练字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董嬷嬷本就因为夫人安排自己来跑腿而心感不快,此时被绿衣这么一拦不禁火气上涌,一时也恼了。
阴阳怪气的说:“你这蹄子如今可得脸了,竟也学会目中无人了?告诉你,今儿我可是奉夫人之命传话来的,若耽误了大事可仔细你的皮。”说完又嫌不解气,狠狠地在绿衣身上拧了一把。
绿衣疼的呲牙咧嘴也不敢声张,只能强忍眼泪低声安抚着对自己施以毒手的董嬷嬷。
而此刻正在屋里“练字”的人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宣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怔愣出神。
段嫆锦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再次重生,回到了景宸十八年。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死于景宸二十八年的初春,也就是她被废之后的第五年。
那年天降瘟疫,整个西陵病死的百姓不只千万。看管南宫的小太监一时贪心,从乱葬岗的死人身上摸到不少值钱的宝贝。怕被人发现,便偷偷埋在了南宫的菜园里。南宫是冷宫,食物补己时常不足,所以南宫里想要活命的女人就不得不自己种菜果腹。而那太监埋赃的地方正好是嫆锦的菜园,嫆锦吃了园里的东西自然也染上了瘟疫。虽然有略懂医术的甘棠全力救治,可没有良药也终究无法,熬了不过三天就撒手人寰了。
当嫆锦再次睁开眼睛,竟然回到了十三岁命运转折的那年。这一年弟弟惨死,靖王世子退婚……这一年长姐和礼部尚书陈献之的儿子陈轩逸定亲……这一年她遇到了太子西陵元弘……
回忆触及了前世的痛苦,段嫆锦的心突然狠狠抽搐了下。
重活两世,没经过地府,没喝过孟婆汤,老天爷这是在照顾她还是在折磨她?到底她犯了什么错,要受这生死无尽的轮回之苦。
嫆锦苦笑。前一世她被人抛弃,上一世她被人利用。这一世呢?她会怎样?
不过无论怎样,她一定要摆脱棋子的命运。她不要再逆来顺受,不要无所作为。
阴鸷一笑,嫆锦摸着桌上一对女子玩偶说道:“既然你们负我,我又何必心怀慈悲?”
“董嬷嬷!小姐真的吩咐过不让任何人打扰,您别叫奴婢为难了。”屋外传来绿衣的声音打断了嫆锦的思绪。
“绿衣,外面吵什么?”嫆锦不悦的问。
未等绿衣回话,董嬷嬷已经推门进屋,兀自走到嫆锦跟前,自顾自的说起来:“二小姐,是我董嬷嬷呀!我是来给夫人传话的,夫人问您……”
“出去!”语气轻柔平淡,像梦中的呢喃。
啊?董嬷嬷一愣,抬头偷偷看了嫆锦一眼,却见她正屏气凝神地练字,便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接着说话,就听嫆锦冷冷的说。
“我说出去!你听不懂吗?”嫆锦优雅的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董嬷嬷。语调依旧清冷,却气势十足。
董嬷嬷这才确定刚刚那句不是幻听。可又觉得难以置信。
二小姐刚刚说什么?让她出去?
这二小姐可是魔障了?以往她虽寡言少语难以亲近,但从不摆小姐的架子,对下人也十分宽容。就算有人不小心顶撞了她,她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遇见太过分的就直接派人打发到夫人那由夫人处置,大夫人自然不会对他们怎样,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意思也就过了。二小姐不追究,夫人自然也不会深究。家里的下人婆子们个个都是猴精,哪能看不明白其中的猫腻,于是对二小姐越发不那么恭敬了。
可这二小姐就跟没神经一样,依旧谁都不管,谁也不骂。就连刘嬷嬷克扣她的例银、盗她的私库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疾言厉色的教训谁了。
董嬷嬷也觉得诧异,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值得她这样。
“二小姐,我……”董嬷嬷刚想分辨几句就被嫆锦厉声打断。
“放肆!来人,把这个眼睛里没有尊卑的老刁奴给我带下去打二十板子,打完了再来回话。”
门外众人却没有一人付诸行动,皆愣在当场。这并不是因为嫆锦的话没力度,也不是因为忌讳谁,而是一来被这一声厉呵吓了一跳,二来从未见过嫆锦打骂奴才,三来董嬷嬷可是夫人身边的人啊。
要知道二小姐虽性子冷淡,可对大小姐和大夫人却是极为尊重的。若谁不小心开罪了夫人身边的人,那定是要挨罚的。虽不是皮肉之苦,可扣些月银也如同刮肉了。所以这些年她们故园的下人们对大夫人和大小姐身边的人都是毕恭毕敬的,便是受了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如今小姐要教训夫人身边的董嬷嬷?怎能让人不惊讶?
众人一时间手足无措,反应迟钝了许多也是自然的。
许久不见有人行动,嫆锦向门外望去。
门外的婆子丫头不下十来个,其中不乏有跟她离心离德的,但多半都是她娘凤氏留下的老人。只不过从前她总是得过且过,因为看惯了名利生死,所以觉得生活只要平平淡淡、无风无浪的就可以了。只要不打扰她的生活,其他的事都不必上心、不必计较。所以对于下人之间的争名逐利她一概视而不见,以至于让这些对自己忠心的人饱受欺辱,最终不得不弃她而去。
即便如此,绿衣和蓝嬷嬷依然对她不离不弃,直到……嫆锦的心突然一阵抽痛。
听说蓝嬷嬷在她被废的前一天,就被段嫆华派去的人悄悄地溺死在东宫的荷花池里了。也许蓝嬷嬷早就洞悉段嫆华的阴谋,所以才被杀人灭口。不然以段嫆华当时的势力,何必费心去对付一个老弱残年的老嬷嬷?
至于绿衣……
嫆锦望了眼门外脸颊红肿的绿衣,眼中泛起一阵心疼与愧疚。听说她被送进南宫的第二天,绿衣就被段嫆华送到护军军营里做了军妓,挨了不过六七日便气绝了。最后不过是一卷席子被人丢进了乱葬岗。若不是当时甘棠的弟弟在护军军营里做过杂役,她还不知道绿衣居然死的这样惨!
段嫆华……
宽大的衣袖里,嫆锦拳头紧握。眼眸里是许久不曾出现过的萧杀。
段嫆华,我的帐我可以不着急跟你算。但绿衣这笔账,我早晚是要讨回来的。
门外的人离嫆锦稍远,自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离嫆锦只有一步之遥的董嬷嬷却将嫆锦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越看越心惊肉跳。
这、这哪是二小姐?这表情分明就是地下上来的恶鬼,是要吃人的!
董嬷嬷吓得一阵腿软。
心道:这二小姐可是真生气了?可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手机用户看娆锦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896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