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噤声，谢瑶英才将瑟缩在自己身后的谢乐盈拽出来。
谢乐盈心里谨记着谢瑶英“不让哭出声”的话，所以骤然被拉出来，暴露在众人不加掩饰的恶意与愤恨的目光下，她也只是咬紧了下唇，无声得掉着眼泪，偶尔压抑得不行了才抽泣两声。
谢瑶英本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身旁少女如今这样小心翼翼、任骂任打的卑微求生，她就想起以往那娇纵任性的谢乐盈从来不肯与人低头的样子。
她心里忽然有些同情，仿佛看到了前世死在玉桐宫的自己。
谢老夫人的火气在看到谢乐盈的那一刻重新燃了起来，随手抓了一旁的茶杯，狠狠掷了过去，“孽种！”
这词亦是她曾最常用来骂谢瑶英的，好似为让她出气，谢家任何一个人都必须承受她的羞辱责骂。
谢乐盈被砸中了额角，鲜血自她的眼角流下来，她也只是呜咽了一声，而后快速得捂住嘴巴，胆怯惊慌得向一旁的谢瑶英看去。
谢瑶英说，要么就一头撞死，要么就闭嘴跟着。
她想要活着。
在母亲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回谢府时会承受什么。
谢家没有人是真心喜爱她的，没了母亲、没了外祖的权势，叫她“宝儿”的祖母和其他的姐妹，只会恨不能啖她的血吃她的肉。
只有这个素来与她不和的大姐叫她“跟着”。
谢老夫人朝谢乐盈发泄完后，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谢瑶英，突然扯着喉咙、连声叫着“老天爷啊”得大哭起来。
其余人都是被徐戾那两个从睡梦中揪起来的，不明白为什么昨日的盛京还好好的，今日的盛京就乱了套了。
一番六神无主中，老夫人扯着喉咙的尖利哭声更叫人惊惶。
“母亲，咱们刚刚院子里刚刚死了一个叛军统领，其他叛军会不会来找咱们报仇？”
三小姐谢乐芳白了脸，抓着三夫人与妹妹的手，浑身止不住得发寒。
拿粗布擦着地上残血的小厮两手颤颤，忽然将抹布丢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老夫人放我，我家中还有七十老母，若、若叛军入城，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啊！”
此话一出，原本就心神不宁的其他丫鬟小厮也看了过来。
“不行！”老夫人喘着粗气，枯枝似的老手不停拍打着桌子，“你们这些奴才一遇事就想跑，没门！都给我好好守着府里——”
“走吧。”
一个轻柔冷静的女声打断了老夫人声嘶力竭的怒吼。
“叛军入城，抓的是百官亲眷，你们在这儿反倒会受连累。”
谢瑶英没什么表情，淡淡看了众下人一眼，“家在盛京的，就带着家人在隐蔽处躲起来，若不幸碰见叛军，便尽量伏小做低一些，他们抓的是世家，你们离开谢府，生存的机会也会大些。”
那小厮愣了半晌，猛得跪下去朝谢瑶英叩首，“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院子里响起隐忍许久的哭声，又有几人朝谢瑶英跪下来。
“另，还请各位将今日府内发生的事情牢牢吞死在肚子里，”谢瑶英微微低头，向一众下人行了个常礼，“瑶英替谢家，多谢各位这些年的照拂。”
“望大小姐与谢家平安！”有人低声哭喊。
这哭喊惊醒了剩余的人，他们扔下手中的事情，重重向谢家人磕了几个头，而后才站起身焦急得往厅外走。
谢老夫人看到奴仆们四散跑开，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指着谢瑶英的手不听发抖，嗓音尖利，“你、你这是干什么？！他们走了谁来保护谢家！谁来保护咱们？！”
谢如抿着唇，不着声色的走到谢瑶英身前，拧着眉道：“祖母，我觉得谢瑶英说的有道理，那些下人，留在这里也没用的，您就放他们走吧！”
谢老夫人知道奴仆们已不可能挽回，拍着腿又大哭起来，“都要造反哪！这是都要造反哪……”
众人各自慌乱时，谢乐琼隐在暗处的眼睛便死死的盯在低着头的谢乐盈身上，脑中回想起她往日对自己的呼来喝去和随意打骂，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快意的笑来。
“祖母，我瞧那些叛军找的是二姐姐，想必是他们与二姐姐之间有什么误会，若二姐姐、二姐姐能去与他们解释一番……”
谢乐琼抿着唇，柔弱恐惧得样子，像是真在出什么正经主意一般，“想必他们就不会再来找咱们谢府的麻烦了。”
谢乐盈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得看着对面一脸天真的谢乐琼，“你——”
她刚要说话，似是想起什么，觑了身旁的谢瑶英一眼，又红着脸憋了回去。
谢老夫人像是将溺死之人抓到了浮木一般，浑浊得眼睛紧紧得盯在谢乐盈身上，“对、对，乐盈啊，有什么误会，你快去同军爷们解释……”
“够了！”
谢瑶英脸色已差到了极点，她前世不曾见过这谢家人在生死之前的丑态，现在只觉得厌恨恶心得不行。
她侧目向身旁的谢乐盈看去，而谢乐盈触及到她的目光，脸色一下子惨白，神情慢慢变得恐惧。
——如果谢瑶英也同意将自己送到叛军哪里……她该怎么办？
“谢乐盈。”
她听见有人叫了声自己的名字，慌张得抬起脸来。
“你不必这样卑微的面对她们。”
没想到那神色冷静寡淡的少女，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抓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太仆寺卿要接应的人是你们二房，你娘走了，便只有你知道入宫的方法。”
谢瑶英拉着她的胳膊转回身，示意她看向谢老夫人与三房的众人，“你可以选择带谁，也可以选择不带谁，现在只有你才能决定她们的生死，她们该求你，而不是你求她们。”
话声落下，谢乐盈像是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惊愕而茫然得睁大眼睛。与此同时，谢老夫人一行人也诧异得站了起来。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谢乐盈再三看过了谢瑶英的脸色，确认自己理解的是正确的意思后，才咬着唇看向那几个方才还对她打骂羞辱、现在却满眼期待的谢家人。
她冰凉的眼睛从几人的脸上划过，眸中的恨意越来越浓重。
最终谢乐盈回身面朝着谢瑶英跪下，咬紧下颚，低下头道：“我只想带大姐姐，和谢如弟弟。”
“乐盈！你、你不要祖母了吗？！”
“二姐姐！”
与方才的辱骂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令谢乐盈一直佝偻得脊背直起了些，她眼中泛起些兴奋而痛快的亮光，掷地有声得重复了一次。
“我只想带大姐和谢如。”
谢瑶英没看她，盯着人群中神色惊慌得谢乐琼与谢老夫人看了片刻，而后轻蔑得转开眼。
可没想到那谢乐琼跌跌撞撞的跑上来，哭得梨花带雨得抱着谢如的胳膊，“阿如，你不能将姐姐丢在这里，姐姐会死的阿如，你带着姐姐一起走吧。”
谢如任她抱着胳膊，脸色并不是太好看，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谢瑶英。
谢瑶英冷淡得回视过去，仿佛他的情绪在她眼中无所遁形，只等着他开口求情一般。
她与谢如一母同胞、也都是幼年丧母，在府中收到的对待却天差地别。曾经她与谢如的姐弟情薄，亦是谢如受了谢乐琼的言语影响……影响便罢了，可谢乐琼并没有将他当成真正的弟弟，都只不过是利用他在谢府的“独子”地位而保全自己罢了，从未真正替他着想。
她不打算干扰谢如的判断，只希望他自己能看明白。
“二姐，四姐她们……”
然而他面色复杂，躲闪了她的目光，转而看向谢乐盈，还是决定要说让她失望的话。
她不打算等他说完，径自站起身来。
谢乐盈与谢如的声音都随着她的动作而停滞。
谢瑶英将眼神从谢如的身上撇开，神色冷冷得看向一旁的谢乐盈。
“你本可以救下所有人，可现在却凭着自己的优势，想要按喜恶去挑选摘择。”
“那你与这谢家其他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谢乐盈见她神情冷凝，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发慌，忙拉住她的衣角，“大姐姐，那我该怎么做？”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只是莫名觉得，大姐姐有要求，自己就照做，不惹大姐姐生气就是了。
“恶人自有天收，”谢瑶英淡淡道，“你问心无愧就好。”
谢乐盈怔怔得，看她神色缓和了些，慌乱的心也得到了安抚一般，好受了许多，连连点头道：“我救，其他人我也救，不论他们怎么对我，我也不想要变得像他们一样可恶。”
不知为何，谢如看着谢乐盈抓着谢瑶英衣角的手，心里有些不舒服，总感觉她们二人若是亲密起来，自己便会被人挤掉了位置。
原本，谢瑶英在这府中也是只跟他这一个弟弟要好的。
只是他刚往谢瑶英那走了一步，便被身后惊慌的谢乐琼抱紧了胳膊。
谢如有些烦躁得挠了挠头。
一番安抚与打压齐下，谢家前厅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敢对谢瑶英的话有所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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