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地处容之国东北部中心,如其名,以雪盛名。雪城的建筑,都有一个特点,屋顶是斜面的,因为要承受整个冬季连绵大雪的积压。
在雪城以及雪氏的历史上,我的出生,是毁灭与重生并重的。
雷历四十五年,已经十二月,雪城却反常得很,迟迟未见飘雪,因也迟迟未能入冬。连日的阴雨一直下到冬至,突然便出冬阳。这是雪城很难见的阳日。自古雪城的冬季,都是白日,这白,是厚雪造成的。分不出昼夜,白色的大地反照至天空,看不到日月和星辰。这年的阳日,违反雪城诸多的生物规律。大地干涸,树木枯萎,梅花不开,青色渐褪,天地之间都是死灰色的。
雪氏全族上下,正全面迎接雪氏王子的出世。
我在那夜诞下,啼哭声过,便开始下起大雪,纷纷扬扬。据说那雪花,看不到形状,一碰就消失,它落下的地方立刻就恢复初始。透过雪城建筑的玻璃看外面的世界,仿佛看一个混沌初开的世界。
第二日的黎明,雪城就换了面貌,原本灰色的天地已经现出生机,绿芽长出,泉水汩汩,阳光和煦,连候鸟都归家。
——简直是初春来到的讯息。
我是伴随一夜雪而出生的,我的祖父给我起名,雪烬舟。雪烬舟,即有毁灭一切,又开始一切的意思。雪城的历史上,一夜雪是鲜见的。一夜雪,同时也意味着这年比常年要短,只一场一夜雪,冬季过境,已是春来。
一夜雪只属于雪城,只发生在雪城,雪城的春季仍然是大地的春季。
传闻那是冰之精灵和夜之精灵搞的鬼,我却一直有疑问,那具备操纵时空能力的精灵当时在干什么呢。
我的祖父,名雪恒,是雪氏家系中最伟大的家主之一。雷历时期,十大名门中,雪氏是仅次于君主雷氏,和缪氏齐名的大世族。我从小跟随祖父,又因为一夜雪关系着我,我自小就是被雪氏寄予厚望的王子,是雪氏正统的继承人。
雷历五十五年,祖父积劳成疾,却仍维持精神焕发的样子。八月,雷氏君主逝世的消息传遍容之国。雪氏长老立刻前往霄城,七日后,带来了容之国顾问团(十大名门德高望重的长老所组成的,诸如君主的任命等重大事件的决策者)的诏书(雷氏无正统后继者)。
雪氏,为容之国国君的继任者。雪恒,容之国君王,称恒王。
祖父有两个儿子,理所当然的,我的叔父留在了雪城,我的父亲则跟随恒王前往霄城。
我记得,那时刚进入秋天,但雪城已经开始冷,我们朝着雪城的西南方向前进,看过些许不同的景致。我和父母坐在同一辆车中,我不知道迎接我们的是怎样的未来。那一片车子,在高速国道上驰骋,甚为壮观。
傍晚时分,我们抵达霄城。霄城,堆满了人,很多也许是来自其他城,都是带着好奇与看客的心理。我在他们的笑容中看不到真心,这般混乱嘈杂,只是让我厌恶这座城。恒王以及随行的若干事务官入驻王城,我的父亲则被安排在王城外的一幢府邸家宅。
可是,祖父因其在雪城铸成的顽疾持续恶化,于九月底逝世。我的父亲,被传召王城,他成为继任君王,别号,式王。父亲,其名雪融式,是不亚于祖父的能人。
但是传言,却是因为千年难见的一夜雪伴随我的出生而出现了。他们看中的,许是雪氏的名门,祖父的盛名,更多的也许是一夜雪,是雪烬舟。在这传言中,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和雪氏齐名的缪氏,因为遗失了最重要的信物而被舍弃。十大名门中,还有梁氏,也是持有信物的。这信物,或许归为国宝,在一门之中乃至容之国,是至高无上的。
我和父母一起在霄城生活不过二十几日,就搬入王城。我对王城的印象,停留在它建筑别致,树木奇特,绿水青山。整个王城,就如同一座城,式王和母亲住在王城西面的王宫,我则在东面一处别院中。王城有很多的别院,住着都是王室成员的人,他们有各自的姓氏,各自的功用,各自的生或死。
王城,最西面是王宫,天娅宫,其南面分布几座楼群,主要用于办公。天娅宫东面是体育场馆,北面是档案楼。王城的整个东面一带,均是别院,王室成员的居所。北面,为休闲区,王室职员临时住宿区也在此。中部偏北设一幢五层医护楼,其他亦设各式各样房子部落。王城中部,与天娅宫遥遥相望的,是玦璿楼。王城内,山林很多,比如能与玦璿楼相望的天娅宫,就正居于杹崖山。在东面的一处山林中,还有瀑布。瀑布,是天然的。从高视角看霄城,霄城内海拔最高的山脚下,就是王城。
和已是一国君主的父亲走在王城石子铺就的小径上,父亲不无感慨地说,王城太安静,太寂寞了。他似乎心有所想,我却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而无法回应他。那个时侯,我对这一切的改变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
之后,便是式王颁布的特诏。在容之国,凡是确诊为重症的少年,将得到王室最直接的庇佑和守护。他的特诏是在我的十岁生日颁布的。他牵着我,站在高处,对着国民宣布这个决定。他说,“他们就是容之国最珍贵的孩子,是我最珍贵的孩子。”
我跟随式王在那一年中走过很长很长的路,在很多地方见到很多的少年。他们在之后,成为我的家人。回到王城,确定那一百名重症少年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们。
我只是一个人。
我第一次见到缪诺,是我来霄城的第三年的秋天。
别院群落内,穿过小道和树木,赫然便见水中亭坐着的人。侧身的影,正在画画,他不时抬头看前方的天空,然后继续画。我走至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察觉。
我知晓申秋,也是看到缪诺画中的少女,才有的印象。
——缪申秋,是缪诺的侄女。
缪诺停笔,开始讲述这个名为申秋的少女。那是他的永远,是他的归处。我想我是不懂得缪诺对申秋的情愫,因我无那样的经历,是无从体会的。但是我内心里开始有了期待,开始对未来露出了微笑。
缪诺并没有对我言说太多,只是深觉遗憾。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幻想她需要他时,他没有在她身边。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王城的高墙内,成为一个别人守护的对象,一个水仙少年。
雪历二年夏季的一个午后,安城的一辆平凡载着乘客的公车突然间燃烧起来,除了一人轻伤,三人不同程度的重伤,其他近二十个乘客包括司机在内全部死亡。死亡名单上,有刚回国的王室建筑师龙隐及其妻演奏家梁玫凛。他们的孤子,得到他们全力保护,只受了点轻伤。因为牵扯到王室以及容之国十大名门中的龙氏和梁氏,龙氏虽已欠辉煌,但毕竟是名门,龙隐又是王室的建筑设计师,加之音乐世家梁氏,那起事件,对外只是提及重大事故,也未公开提及龙隐夫妇。公车的驾驶员,正是缪申秋的父亲,缪诺的兄长缪语。申秋的母亲在缪语死后也自杀离世。申秋瞬间成为孤儿。
我是在王室的档案中看到这些。而缪诺却是在手术成功之后,雪历三年的春天才知道的。
这起事故,至今仍是个谜。
“我以为,只要等一年两年,我们就能够像从前一样幸福生活。我可以陪伴申秋的成长,所以我才说服自己离开。只有一年两年,以后的岁月我都可以和他们在一起。我已经知道,我的失去,再不复归来。”
护士推过缪诺轮椅,不过两步,他停下,回头问我,“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不可侵犯的冒犯,我看到他的眼,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死亡,我说出“雪烬舟”三个字。
“雪烬舟。”他喃喃地说,“你是当今雪氏王子?”我没有表示,他仍继续说,“我是缪诺,是你的家人。”
他说家人这两个字,我在咀嚼,一面看着他离开。他如此郑重地感恩着,对一个素未相识的孤单少年说着家人。
我不知缪诺如何看待我,两个月后,他正式搬入我的别院,与我生活。在那些守护的重症少年中,王室做出最大的努力,将近一半的人重新获得生命,却只有十几个人像缪诺这样能够有常人一般的生活。
雪历六年的冬天,缪诺搬离王城。他是王室的四王子,是画家。诺舍王子,只要是稍微和艺术沾点边的人,无人不识他。
缪诺住的馨园,是我刚来王城时和父母一起居住过的家宅。缪诺并没有异议,欣然答应我的帮助,当然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将馨园归于申秋名下。
“至少,有申秋可以想到的归处。”我说。
缪诺离开王城时,第一次在我面前行君臣礼,垂首看着我的鞋尖,说,“你会成为臣民信赖的君王。”
我确定当时的颤栗和惊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缪诺似是无奈又悲伤,说,“缪氏,和雪氏是不同的。缪家的人,都是爱情至上的。”
我不知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还是缪语,还是秦时未,还是他自己。他说的缪氏和雪氏,指的应该就是他和我。他说我们不同,对我寄予如此遥远而沉重的期望,潇洒离开。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已经有不适恶化的反应。他和申秋的那些日子,又是如何维持他在申秋眼中钻石王子的形象?那到底是多么痛苦至撕裂却又快乐到无憾的事情。
雪历七年四月,我的弟弟出生,名雪歆舟,举国上下同庆。我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去了安城,在安城的街上初遇到申秋。她骑一辆单车,兴冲冲穿过一大群学生,擦过我身,那张昂起的脸呼呼拂过我脸。我来不及捕捉我们可能会有的对视,她也肯定没有注意到我,只顾踩着那对脚踏板,一定是着急去某个地方。
缪诺如何见到申秋,何时接申秋回家,我都不知。他是我的家人,也是申秋的家人。雪历九年的开春,我离开王城,立足霄大。我成为一名普通的物理系一年级新生,雪烬舟这个名字,所有人都熟悉吧,可是没有人会觉得我就是雪氏储君。
大二结束的假期,十二月中旬,缪诺的冬季之约画展。我在一幅名为《星期日》的画前停住,那是一副普通的一家人周末野餐的画。画里是安城的落英森林,不同于雪和霄的森林。红色的,可以是血流成河,可以是烈火焚烧,但予人非常真实的平野印象。我刚站定不久,站在我前头的一个女孩子突然扭身跑出。因为她撞到了我,我侧首看到一个恍惚熟悉的影子,再回头观望,她很快就消失,不见踪影。
——我怎么觉得那是申秋。
一个月后,假期中,得知缪诺的去世。因为缪诺是王室成员,遗体由王室接回,并以雪氏诺舍王子的身份举行葬礼。
申秋没有来,她到现在还不知他葬在何处。
我再次见到申秋,是在大三开学时,申秋是一年级的新生。刚下过一场大雪,我们在白色世界里相遇。她对我完全生分,问候我学长好,匆匆离我而去。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八年前我就认识了申秋,知道她很多事情。八年后,我站在她面前,她却如陌生人一样对我礼貌般的一句学长好。
我站在雪地里,一个冰冷的世界中。可是申秋透着生机的明镜双眼,让我开始觉得不再那么寒冷,开始觉得这个住着玄冰的霄城,美不胜收。我似乎也开始理解缪诺,为什么对这个少女如此偏执。
在爱情至上的缪家,缪诺肯定因为这个少女的到来重新认识了不一样的世界。他教会她生命中除了爱情以外的重要的东西,却不曾想到自己还是误入了缪家的爱情圈套中。
他到底还是缪家的人,又怎会爱情不至上?手机用户看白月录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799.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