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皇帝眼含痛苦地问。
似乎,直到这一刻,他还不肯相信,那个藏在朝堂中的,藏得最深,也是最大的一只“鬼”,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若只是黄镛这老狗,朕只会愤怒,但……为什么要是你?!”
皇帝声音拔高,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地质问出声。
然而面对他的质问,景王脸上,却一点点扬起冷笑来:“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反问的同时,始终坐在席间的景王,却突然站了起来。
“哗……”
一阵骚乱,随着他的动作,周边勋贵,朝臣们再难镇定,殿内金吾卫呼啦一声,拔出刀剑,作势上前,将其堵在中间。
以防景王暴起,冲撞皇帝。
然而却给皇帝抬手,阻拦下来。
景王一步步走出坐席,同样来到华美地毯铺就的大殿中央,就站在皇帝对面。
二人头顶,是高高的穹顶上,金漆的蟠龙大画。
齐平眼眸微眯,就看到,这位以文雅著称,为人疏懒,喜好风韵的王爷气势陡然一变。
眉眼中,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狠”!
这一刻,他仿佛终于褪去了数十年的伪装,恢复了本来的样貌。
他仍旧是风雅的,但眼眸中,却多了以往不曾有的锋利与野心,以及……痛恨!
“为什么?你问我为何要谋反吗?”景王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声音略带张狂,他大笑一声,眼角竟带出泪来……
“哈哈哈,你问我……问我……”景王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肆意狷狂,笑得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皇帝脸色难看,朝臣神情各异,猜想莫非是景王因东窗事发,失心疯了么?
然而齐平却在这笑声中,品味出一股极致冷静的“疯狂”来……
果然,就在笑声达到最大时,景王突然收敛了笑声,身体前倾,眼神中带着狰狞:
“因为……这皇位,本该就是我的啊!!”
本该是我的!
这憋了数十年的话,一朝吐出,景王只觉心中满是快意。
大殿中,一阵安静,一些年轻臣子不解地望过去,一些年长些的,则仿佛明白了什么,神情复杂。
皇帝拄着剑,摇头说:“你疯了。”
景王笑道:“不,我没疯。”
说着,他环视大殿,目光扫过那些困惑不解的脸庞,笑了笑:
“看吧,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要不要,我在这里说出来?告诉他们,当年是我母后,先怀了先帝的子嗣,然后才是你的母后?告诉他们,本该是我先来到这个世上,成为太子……
但你的生母,如今躲在慈宁宫里苟延残喘的‘太后’……那个疯女人,暗算我母后不成,竟主动喝药,强行早产……哈哈,疯狂?
要说疯狂,那个老妖婆才是真的疯!
但……竟真给她赌赢了,早产……哈哈,就那么巧,提前了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让你早一步降生……于是,我们的命运就这么逆转了。”
皇帝沉默。
景王眼中带着讥讽:
“我们那位父皇啊,也是个昏了头的,他明明知道一切,但却熟视无睹,我知道,争宠嘛,那个老妖婆吹了枕边风,父皇便就当真偏向你了!
即便……那个老妖婆因为早产,染了病,无数御医调理,都没用,即便,你这个‘早产儿’,先天不足,即便吃了无数天材地宝,但始终体虚……”
“呵,”景王冷笑一声:
“但你终究还是太子,而我只能是个闲散王爷,即便我们本该是调换过来的……母后因此心病成疾,郁郁而终,而那个‘太后’,却活到了现在……你说,公平吗?”
皇帝沉默了下,说:“景……”
景王打断他,自顾自道:
“不公平,但也很公平。就如有人生在帝王家,一生锦衣玉食,有人生而为流民,早早夭折。你赢了,就该拿到帝位。”
皇帝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那为何……”
“因为不甘啊!”景王理所当然道:
“我怎么能甘心呢?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我在宫里读书,第一堂课,宋太师是如何说的?”
他扭头,看了眼坐在翰林院席位,气的胡须颤抖的宋九龄,淡笑了下,说:
“太师说,长幼有序,太子立长,古已有之……”
景王嗤笑一声:“立长……立长……可太师啊,您又何尝不知,这个‘长’……本该是我呢?”
宋九龄面无表情,景王转回头来,不再看他,继续道:
“呵,我知道,是父皇在敲打我,怕我有别的心思,怕我觊觎你的皇位……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又要假装自己不知道,这样才显得心思单纯,这样……才让人放心。”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中,仿佛回忆起过去:“甚至,我很怕。”
皇帝问道:“怕?”
景王点头,很认真:“我怕,我怕我若令你们忌惮了,会如我母后一般,丢了性命。”
皇帝神情一凛:“你是说?”
景王笑笑,突然恢复了喜好风雅的文人模样:
“没有证据嘛,一切都是猜的,谁知道我母后是真的心病成疾,还是为人所害?比如某个丧心病狂,为了母凭子贵,连命都不要的老妖婆。”
皇帝怒道:“你敢诋毁太后?”
景王摇头:
“不不不,我敬佩她,真的,一个女人,敢压上一尸两命的赌注,来豪赌一个位子,这种人,我真的佩服,所以,她赌赢了,我认。
事实上,在很多年里,我都已经放弃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当个闲散王爷也不错,而且……你这位兄长,对我也不错,不,甚至可以说是偏爱……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以后……恩,让我猜下,你是否也心怀愧疚呢?觉得抢了我的东西?所以,想要补偿?不必否认,我也不会领情。”
皇帝眼神复杂,忽然轻叹一声:“既然做个王爷很好,又何必呢?”
景王笑了笑:
“我原本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但……直到,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从来没有甘心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很是平和:
“所以,我想了又想,既然太後當年能在必输的局面下,發狠赌赢了,那……我为何不也来赌一赌呢?”
皇帝盯了他片刻,突然点头:“有道理,你当然可以赌一赌,但你拿什么赌呢?”
说着,皇帝目光投向某个身为内鬼,却完全没有存在感的老人:
“黄镛,朕很疑惑,你不是个会发疯,有赌性的人。即便陈景要发疯,赌一次,你呢?他又能给你什么,或者说,你又看中了他哪里,觉得能赢下这一局?”
他叹息一声:
“你已经是首辅之位,位极人臣,既然做不了这个位子,那朕很难明白,他能看出什么条件,令你也背叛了朕,还是说,什么把柄?呵,朕还记得,你说过,你没有背叛凉国,如今看来,倒不是假话,只是背叛了朕。”
无数道目光投去。
直到此刻,这位年迈的老人,才終于颤巍巍起身,双手并拢在身前,朝皇帝躬身作揖:
“陛下,老臣……并无贪欲,只是……图个自保罢了。”
自保!
皇帝眼眸一眯,缓缓道:“朕并无害你之心,亦无必要,首辅此话从何说起?”
黄镛不答。
景王却是轻笑一声,似笑非笑:
“兄长,你当真要在这里问个明白?还是说,你今日设下这夜宴,不只是为了‘铲除’我等,还有别的想法,意图一劳永逸?”
齐平“啪”地竖起了耳朵,嗅到了大瓜的味道。
他四下一扫,发现包括杜元春在内,几乎所有大臣,都屏住呼吸,仿佛在期待什么。
不为别的,主要是这场戏太过精彩,皇家同室操戈,幕后狼人连跳,更是牵扯出上一辈的恩怨纠葛。
齐平仿佛身临其境,在看一场宫廷狗血大戏,若不是情况不合适,他都想拍手叫好了。
恩,唯一的问题,就是景王太镇定了,总让齐平有些不安,不过……皇帝今日设局,似乎也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果然,听到景王的问话,皇帝竟沉默下来。
见状,黄镛轻叹一声,拱了拱手,不再多言。
景王似笑非笑:
“也好,今日便都说个明白,你问黄镛等人为何听命于我?这一点,以皇兄你的智慧,应该早已猜出了吧,原因真的很简单。”
说着,他忽然挪开目光,望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景王轻笑,语气莫名:“只因,当今太子……是个……女儿身!”
齐平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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