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尾城没有任何街比猫猫巷更窄,赤蕊已经被两边凹凸不平的壁头撞了好几下。她回头看刚刚走下来的一段——破烂的狭窄石梯阴暗潮湿,上面的屋檐碰到一起,巷里永远没有阳光,自己就象一只石缝里的蚂蚁。再看前面——巷子向右边拐去看不到了,没有光亮的迹象。
她停下。
没了脚步声,安静中立刻有些奇怪的声音,时有时无,似乎是石缝中躲了什么鬼怪,在悄悄地商量怎么吓唬她。赤蕊想倒回去了。
就在这时,拐角后面传来几声女狐的笑声,象几条起伏的彩线,和在青廊、黑园里听到的同样轻快。这给了赤蕊勇气,她小心继续扶着墙往下走。
拐过墙角,有一小截平地,然后小巷意外地上坡了,石梯也似乎干了一些。赤蕊注意到有个小门,门上挂着厚棉门帘。她走到门边,意识到那些细小的声音有些似乎就是从这里面来的。她轻轻掀开一条缝,朝里看去。
里面不比外面明亮多少,但中间的大桌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油灯,黄光照亮了桌边一圈,让她能看清有两个年轻狐女和一个老狐婆坐在那儿。
笑的是两个狐女,她们现在仍然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地。
“这个我会嫁给他吗?”一个狐女把手从嘴里拿开问。
狐婆摇摇头。
“嗳,吓死我了,我才不想嫁个补锅的呢。”
两个狐女又开始笑,然后问,“你看看,有没有个黑狐喜欢我?”
狐婆朝桌上看了看,还是摇摇头。
另一个捅捅问话的,“听到了?没——有!这下你死心了。”
赤蕊放下门帘,他们的声音立刻象被捂进棉被,只有些古怪的调子传出来,又逃不出外面的窄巷,在石壁间回荡成她刚才听到的怪声。现在绳子正拉动上端的几个轮子转,两边的门同时开始关了。
“是哪里不对呢?怎么快那么多呢?”灰狐婆茫然地念叨。她灰色的尾巴老得发白了,但是她动作敏捷,说话爽利,脸上的皱纹也很少。
她忽然转头看见赤蕊,一下子叫起来,“你还没出去啊?!我都把关门上了!我今天真是糊里糊涂的……快快快,走了走了!”
从进到这个屋子,赤蕊就觉得眼花缭乱,加上灰狐婆又一惊一乍地,赤蕊更加无所适从。她嗫嚅着,“我不是问——我是想问我能不能找到丹。”
狐婆停下手,皱着眉看她,“这还用算卦?狐天生就能找到丹的。”
“但是,但是我妈是野狐精。”
“野狐精也能找到丹!”狐婆不耐烦地说,又自言自语,“野狐精,真想得出来,还家狐精呢!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我没胡说!”赤蕊声音一下子大了。
“嗯?”狐婆眨了两下眼睛,醒悟过来,“唉呀,我可不是说你,是说那些——那些——反正不是说你。”
赤蕊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反正不关你事!你能找到丹!”狐婆把手一挥。
“但是——”赤蕊的声音又小起来。
“有什么你就说!不要说半句又吞下去!你晓得卦屋里的话是不能出门的,长老都不能问。”赤蕊一瞬不眨的注视似乎勾起了狐婆的好奇心。
赤蕊想着黑漆漆湿漉漉的猫猫巷,忽然把心一横——反正已经来了!她抬起头,“我看不到丹。”
狐婆的手放开曲柄,她呆了一下,忽然双手一拍,象个小孩一样跳起来,喜不自胜,“被我碰上了!呀!呀!被我碰上了!”
不等赤蕊反应过来,她冲过来围着赤蕊绕了一圈,“你真的看不到丹?”她忽地把自己的丹吐出来托在掌上,“这儿,你看,看到什么没有?”
赤蕊对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摇摇头。
“哈!”她猛力在赤蕊肩上一拍,羡慕地看着她,“好厉害!”
赤蕊不知所措。她辛苦隐藏十多年的秘密,这狐婆居然满脸欢喜,象得了宝贝一样!
“嘿!你来看我这东西!”狐婆伸手拉住她,灵巧地绕过那些奇形怪状的架子朝房间另一头跑去。
赤蕊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跑到墙跟前,只见她伸手在哪里推了一下,整面墙竟然动起来。
赤蕊吃惊地退开两步,只见墙滑开露出一个台子,台上有两个很大的圆球。一个球是空心的,绕有许多粗细不同的网条,中心置有小球;另一个是铁皮做的,上面刻着许多小点和细线。
“你看这儿!这儿!”狐婆双目发光地指着铁皮球上的小点,象个小狐子展示刚捉到的大鱼一样。“完全一样!”她朝上一挥,手在旁边某处戳了一下,整个屋顶竟然也移开来。“今天不晓得怎么了——哟,天亮了。”
赤蕊目瞪口呆地看着露出来的大片蓝天。原来这屋子的顶头已经到了麦河边,屋顶就斜在麦河的石崖上!
“和什么一样?”赤蕊问。
“和星星呀!”狐婆理所当然地喊道。看赤蕊一脸茫然,狐婆似乎有点失望。“哦,你还挺小……我还以为丹无色就已经——”
“丹无色?是什么?”
“你不就是为这个来找我?”
赤蕊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狐婆偏着脑袋看赤蕊,“弄半天你什么都不晓得……也是,这个事情恐怕只有他和我们晓得。”她手指在牙齿上叩了两下,说,“那,只有我来告诉你?”
“我叫灰浑。你呢?”狐婆把墙边炉子上的茶提下来,和茶杯一起放在一个托盘里,吓赤蕊一跳的是,放托盘的架子忽然自己动起来,直滚到桌边,狐婆跟过来把茶壶茶杯取下,这个有轮子的架子又自己滚回炉子边去了。
“赤蕊。”她盯着茶架。
“比我的好听。我老汉儿给我取的这个怪名字。不过呢,虽然不怎么好听,我还是挺喜欢。浑,嘿嘿,你看多合适呀。”
见赤蕊莫名其妙,狐婆皱皱鼻子,“哦,你不晓得,我忘了。真怪,我还以为……”她怀疑地看看赤蕊,摇摇头,“这样行吗?”
“这是什么?它怎么会自己动?”赤蕊实在忍不住,指着端茶架子。
“那个?我把它做成会动的呗。我的茶童,他叫懂事。我端茶老是要泼出来,懂事就不会。”
要不是刚看到那架子真的自己会动,赤蕊一定以为这个狐婆疯了。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狐婆探究地望着赤蕊。“算了,还是先说我吧。我们家以前可是货真价实的太史令,不象天狐,终究还是狐,我家真正是朝廷的大官儿呢。那个时候,天文历法,都由我们家算,但是事情一来,我们也只能走。大尾城呢,倒确实是天狐算出来的。到了这儿之后,我祖上就和天狐一起算,过了两年,他们告诉长老说,这儿不是永世永代的基业,狐还是要回去的。但是那个时候都害怕得很,谁想回去?再说大尾城又好,后面这一大片香艾,简直就是为狐造的地方。所以长老就不听,只是问怎么才可以留下来。我祖上就生气了,说他们榆木脑袋,不学无术——灭顶之灾都能躲得掉吗?天狐呢,就叹了口气,说是命数使然,但是那一天总会来,背无尾、丹无色、歌如凤,时候就到了。说完他就躲到艾山睡觉去了。没有狐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连我祖上也搞不清,但还是晓得那九个字是要命的。后来,这几句话传开了,传来传去,就变了样子,变成拿来骂别个的了。”
“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天天都在听!”
灰浑双手叉腰,对着空中尖声骂道,“没尾巴的!吐黑丹的!唱鸟歌的!”
赤蕊脸色发白。唱鸟歌还不够?现在又来个吐黑丹!三件要命的事情自己就占了两样……
“我祖上呢,就在麦河边一个通天的石洞住下来,朝观天夜观星,有些晓得的狐就来问问吉凶。后来大尾越来越热闹,不晓得怎么的,这儿就弄成专门算卦看签的地方了,开了好多家卦屋。也幸亏这样,我还可以跟到骗点儿小钱来花。”
灰浑挤挤眼,赤蕊不知道该说什么。大部分的话都听得她如坠五重云雾,只有最后她听懂了,那就是看不见丹比她最坏的打算还要糟糕。
“为什么你说我这——就是丹无色?”
“哦,我忘说了。后来我祖上去找过天狐,问过他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天狐说,狐,背无尾如人,丹无色如空,歌如凤无词。你看不到,那不是如空?”
赤蕊打了个寒噤,紧紧咬住嘴唇。
“我——我该怎么办?”她喃喃低语。
狐婆皱眉,“这我就不晓得了。我一直以为无尾、无色、如凤是很了不起的三个狐,或者一个狐,要把我们带回去。但是你……”
“回哪儿?”
“当然是回人世间啊!”狐婆理所当然地看着她。
赤蕊呆愣地看着她。
狐婆忽然兴奋地站起来指着赤蕊,“我晓得你该怎么办啦!你该去找他!”
“他?”
“是啊!天狐啊!”
“天狐?我不认识——”
“哎呀!就是狐觋呀!”手机用户看狐之大书 之 大尾城民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34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