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居 > 其他小说 > 义巫尚和传 > 第四章 (卷一) 阴阳先生
    按照当地农村的规矩,不满十五岁的小孩儿死去,是没必要摆灵堂、叫亲朋的。℡∵書荒閣www.shu  huang ge .com※\/↙一般都由父亲及其兄弟在山上或地里找块清净光亮的地方下葬就算了。但尤小年并没有这么草草了事,他为自己五岁半的儿子设了灵堂,以资祭奠。从凌晨四点到现在中午十二点,整整忙了一上午。亲戚朋友先是觉得不合规矩,不愿意来,后来想想,小孩子的事儿也忙不了什么,而且中午还有一顿丰盛的午餐,如果主人家挽留,可能还会吃顿晚饭、喝场酒,所以,傻子才不去!

    所谓人以群分,从来如此,白事也一样。李奶奶一大早就来了,虽然她早就不主持“法事”了,但是村里村外遇到丧事时帮点小忙她倒还是挺乐意的,再说,这是小年儿家的事儿,那就更得上心了。所以,以她为代表的老太婆代表队正围着一个低矮的小圆桌,在那里穿纸钱、唠家常;大伯尤大年也是忙里忙外,搬东西、招呼客人、指挥,两只手都腾不出来弹一下烟灰;那些大闺女小媳妇儿们则趁这个机会聚在一起,把平日间想说的家长里短大聊特聊,个个喜笑颜开,好像今天参加的根本不是一场丧事;至于最落寞的当属陆向红,她今天没再打扮,蓬头垢面,两眼无神,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旁边的两个老娘们儿说着话,旁边的人还时不时地用手帮她揩着眼泪。自从出事儿后,老公几乎没和自己说过话,本来还经常去大伯家唠一唠,但天天去自然也就没啥话题、愈来愈无趣了。

    下午一点十分左右,众人还都沉浸在晌午酒的热闹气氛当中,没人注意到尤小年儿早已离开了座位,走到了村口的大槐树下。他看着手表,显得十分焦急。总是向远处探望,每过一辆汽车他都显得异常紧张。没办法,等的躁也得等。点起一支烟,在身旁一块白石头上蹲坐了下来。掐灭烟头,正想点燃第二根的时候,一辆黑色普桑停在了他对面,车窗摇开了。尤小年张望了一下,坐在副驾上的正是阴阳先生尚和。

    “尚师傅,就在前边儿那个…”尤小年有些着急。

    “别慌,上车再说,你先指路。”阴阳先生道。

    到了地方,尚和、尤小年儿下了车。

    “找个清静点儿的地方,我有话问你。”尚和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

    顺便说一下,尚和师傅和其他的阴阳师傅不太相同,他衣着很普通,也很朴素,不想许多风水师那样,非得让你从穿着打扮上就看出本人是干哪一行的。所以他们下车的时候,人们只当是尤小年的某个朋友,都没有太在意。

    尤小年家后院的一间小偏房。

    “尚师傅,时间太慌,俺也没啥好招待的——这是俺一点儿心意,你忙收下!”尤小年手里拿着一条中华烟往尚和手里塞。

    “不客气,我也不喜欢客套。上回你来我那儿,正摊着有事儿要出去,也没能好好招呼你,莫怪罪呵!”说着从兜里掏出烟斗,又往里面按了一些烟叶。

    “师傅你大老远来了,我这一点儿小意思,你看…”

    “这些话就不用再说了。我问你,这件事,公安局那边有什么说法?”

    “没啥说法,就说是监护不力,孩子出了意外。”

    “哦,是这样啊,那你找我干嘛?”

    “尚师傅,我就是感觉我家孩子死得蹊跷——最起码有些不对劲儿。”

    “哦?那你给我讲讲吧!”

    “你看啊,我们住在大刘村,就算小枫跑出去玩儿那也不会跑那么远的。”

    “为啥呢?”

    “他那么小,哪有胆子跑这么远!”

    “你上回说你家小孩儿多大?”

    “今年得五岁多了吧——以前带他去远地方玩,他都害怕,吵着要回家。”

    “唔,说得在理儿!”尚和若有所思。

    “对了,孩子最近的照片儿能给我看看吗?”

    “哦哦,行,不过太难看了,我都…”尤小年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

    “那你还把我叫来干啥来?”尚和吐了一口浓烟。

    “是是,我马上去拿!”

    尚和仔细地看着照片,“你家儿子——咋还穿着个小裙子呐!”

    “就是的,这个我也纳闷儿呢!”

    “你纳闷儿,呵呵,你家儿子喜欢穿小女孩儿的衣服?”

    “不,不是吧,我,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嘶,你是孩子的爹,你不清楚?”

    “尚师傅,你看,俺家就我这么一个劳力,我长期在外边儿打工,孩子都是他妈管着的。”

    “哼哼,好吧,你现在去准备准备,晚上干活儿!”

    “那,师傅你看我得准备些啥东西,我这就去弄。”

    “呵呵哈,既然想问清楚,那咱就得先招魂。你现在就好好想想,孩子平常都喜欢吃啥喝啥玩儿啥,喜欢和谁玩儿,把这些东西都置办齐。”

    “好好,我现在就去弄,晚上之前弄好不晚吧!”

    “子时,就是说十二点之前弄好就行——对了,我这有几根娃娃香,你找一张大白纸包起来,然后杀一只大公鸡,再把鸡血淋在上面,到时候有用。”

    “啊!”

    “啊什么啊,照做就是了——千万不要忘了,是公鸡血!”

    大概四五点钟的时候来帮忙的人就渐渐走开了,只剩下那些七大姑娘八大姨的,还在那里帮着拾掇拾掇、打扫打扫。尤小年跟着他哥到镇上的时代超市去买东西了,这场丧事似乎没了主角。于是很多想蹭晚饭的亲戚里道,都围着陆向红及其大嫂,当然多数人都是出于好意的同情与安慰,但是大部分人都在那里东扯葫芦西扯瓢。众人越劝,陆向红哭得更厉害。

    晚饭过后,气温骤降。人们耐不住凉,都赶紧回家进了被窝。尚和一步也没走出那间小偏房,小年、大年先后送了几次饭都被他拒绝了。用他的话说,干活之前身子要“素净”。只看见他拿毛笔蘸着朱砂在那里写着画着,偶尔累了就自己捶捶腰、抽会儿烟斗。尤小年只是在门外来回转悠,陆向红不时地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他却爱理不理,偶尔会朝她点一下头,“嗯”的一声便又转过身去,无所谓,反正陆向红这一阵子也早习惯了。

    灵堂里坐着尤小年、尤大年、李铁柱,个个不苟言笑、神色凝重。尚和脱去了自己的皮风衣,上身只穿着白色的马褂儿,闭着眼盘腿坐在灵堂中央的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持续了好一会儿。

    “嗯嗯嗯呃呃呃啊啊啊…敕!”尚和大呼一声,睁开双目。

    尤小年一干人也都紧张起来,尤其是正在打盹的李铁柱更是吃了一惊。

    “阴事庄严,闲人勿扰!”

    尤小年事先被交代过,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走到灵堂外,四下里看了看,并无旁人,就走了进来对李铁柱嘀咕两句,李铁柱起身。

    “夭亡诚惨怛,白首送黑发。倒行须逆施,高辈镇尔家!”尚和挥手而言,“铁柱大哥,你拿着幡子站外边儿,见到亡者就把幡子扔进来,见到别的东西只当做看不见。心神不要慌乱,站位不可变,千万不要乱跑,切记切记!”

    “嗯!放心吧兄弟!”李铁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小年儿,摆上东西!”尚和看着异常紧张而又非常期待的尤小年。

    尤小年打开身边黑色的大塑料袋,把里面装的什么上好佳、奥利奥、乳娃娃之类的小零食摆到了供桌上。

    “点上娃娃香!”

    “哦,点几根?”

    “孩子没到六岁吧,那就点五根短的,一根长的。”

    这时候尚和站了起来,让尤小年坐在刚才的那个蒲团之上。又在那根最长的娃娃香上系了一根红线,另一端连到了尤小年的无名指上。尤小年被弄得一头雾水。

    “不要害怕,也不要乱动,你现在要当‘尸’!”

    “尸!”尤大年惊讶的很,“俺弟不会有啥事儿吧!”

    “能有啥事儿?‘尸’就是死者的替身而已,你们都是活人,都在阳间,有啥好怕的!”尚和显得有些不耐烦。

    “点起灵烛,关上电灯。”

    一时间,整个灵堂黯淡了下来,只有两道烛光支撑着。

    “那,那,大师那啥,俺要出去不,俺在这儿干嘛?”尤大年问道。

    “不用,你就坐一边看着,当个见证人吧。”

    话说李铁柱在灵棚门外拿着白帆,焦急的等待,也不知道里面尚大师在做什么法,实在无聊,就点起一支烟,大口地吞吐了起来。尚和此时又拿出一个蒲团垫子躲坐在供桌之后。

    “尚师傅,您这是…”尤小年不解地问。

    “做好我交代的,不要分心——今晚是孩子第一次回来,刚进来不能被生人吓到,否则会走魂!”

    就在这时,供桌上的两根灵烛噗噗的跳闪。

    “阴人将至,引者肃立!”

    外面的李铁柱听到这话,知道这肯定是在提示自己,赶快把烟扔了。起风了,土路上的尘土迷住了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揉了一揉。再睁开眼时,隐约看到从小路的一头飘飘忽忽地走来了一群小孩儿,一个个好像都哭丧着脸,有衣着光鲜的,也有破衣烂衫的;有的人干干净净,有的人蓬头垢面;有的完完整整,有的缺臂少腿;哭哭啼啼,凄凄惨惨。李铁柱不觉得吓出一身冷汗,他发现这些孩子正巴望着这边的灵棚。

    “呵呵哈,呵呵哈,就是前面那一家,咱们走快点儿,快去抢吃的!”为首的那个大孩子喊道,其他的人明显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这些孩子就来到了李铁柱跟前儿,他们个个都青着脸,有的瞪着大眼望着李铁柱,眼珠子掉到地上再捡起来按在眼眶里;还有的孩子嚼着自己的舌头,咬得一嘴血烂血烂的;还有的小孩儿们互相推搡着,倒在地上,头摔掉了……

    “嗨,老头子,里面有好吃的吗?让我们进去吧!”大孩子问道。

    李铁柱之前听尚和说过,无论遇到什么只当没看见,更不能和它们讲话。

    “不是这里点的娃娃香吗!死老头,坏老头,不让我们进!”

    李铁柱按照尚和的吩咐,往地上撒了些纸钱。这些小孩儿立马去抢,他发现这些孩子把纸钱拿到手里的时候就立马变成了市面儿上的真钱了。不可思议!

    这孩子拿到钱后,看到李铁柱再也不给什么了,就陆陆续续地走开了。

    风越刮越大,又是一阵尘土飞扬。李铁柱绷住了嘴,闭上了眼。

    “啊,哈哈哈,是你,你是铁柱爷爷!你来我家干嘛?”

    李铁柱定睛一看,这不是小年的儿子小枫吗!小枫正长着眼睛瞧着自己,身上还往下滴着水,身体轻飘飘的,正随着自己手里的白帆不停摆动。说时迟,那时快,李铁柱赶快把幡子顺着灵棚缝儿,瞄准了尤小年用力地投了进去,打到了小年的身上。

    这时候的尤小年就像突然被放到冰窖里一般,浑身剧烈颤抖,瞑目欲死,之后便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大伯!我是枫枫,我爸爸呢?”尤小年突然望着尤大年大声地喊了起来。

    尤大年目瞪口呆,使他惊愕的是,小年居然变成了儿子的声音,按照自小听到的传说,他知道小枫的魂已经附到了小年的身上。

    “大爷,你为啥不理我呀,你不疼我了吗?”

    尤大年的眼里老泪纵横,哽咽着看着自己的小侄子。

    “大爷你哭啥?你抱抱我吧!”说着就要起身扑向尤大年,可就在迈出脚步的一刹那,突然被手上拴着的那条红线给扽了回来。

    “啊?大爷,你干嘛,你为啥拴住我!大爷…”

    “小子勿嚷,阴阳相隔,怎能和你说话!”

    “嗯?你是谁呀,干嘛在我家里?”

    “我是你爹请来的先生,想问你点事情,你可要说实话!”

    “说实话,说什么实话?”

    “我问你,小小年纪,怎么说死就死了!”

    “我,我,我不知…我,呜呜呜啊啊…”尤小年像小孩儿一样哭了出来。

    “不要哭,我再问你,你为啥穿一个小女孩儿的裙子?”

    小年哈吃哈吃地抽泣着,

    “这,这,这是妈妈让我穿的。”

    “为啥啊?”

    “妈妈说,她想她以前的闺女,你不在的时候就让我每天都穿着这件衣服。”

    一边的尤大年眉头一皱,似乎看出点什么了。

    “好!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好好的为什么死了!”

    “呜啊啊啊啊…呜呜啊啊啊…你别问我,我不想说,呜呜呜呜…妈妈打,呜呜啊啊啊…”

    就看见尤小年的身体开始挣扎、痉挛、扭曲,尤大年急得站起身来。

    “亡者勿惊,镇魂符,敕!”这时尚和从供桌后扔出了一张符咒,然后走了出来。

    尤小年也回复了己身,努力唤回清醒地甩着头。

    “看来你家孩子有冤屈!”尚和神色凝重。

    尤小年望了一眼大哥,尤大年肯定地点了点头。

    “孩子死之前是被吓破了胆,所以到现在还不敢开口。”

    “那咋办?”尤小年焦急万分。

    “不必惊慌,镇魂符还没落地,说明孩子的魂儿还在屋里——趁现在还来得及,只有这样了…”

    尚和拿出一张大黄纸,裁出了一大一小两个纸人儿,又在大纸人儿的头上画了朵花,代表它是个女人,有用笔在小纸人儿身上写上了“尤枫”二字。

    “有苦须言,言之必清。不清不楚,万劫不复!”

    “孩子,是你吗小枫,我是爸爸呀,有啥事儿,说吧!”尤小年再也支撑不住瘫坐了下来。

    刚才的那张镇魂符慢慢儿地飘落到桌上黄纸人儿的上方去了。忽然两个纸人儿都站了起来:大纸人儿叉腰而立,小纸人儿跪地而泣,大纸人儿好像在拼命地击打小人儿,小人儿在桌上乱跑,最后绊了一下,倒在了桌上盛满清水的白瓷碗里。

    小人儿在碗里渐渐地融化了,清水也慢慢地变成了红色……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尤大年哑口无言,小年更是欲哭无泪,李铁柱也是在门外看得一清二楚。大家仿佛都明白了一切。尚和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咬住了那只烟斗,长叹了口气后走了出去。

    那张镇魂符又飘了起来,落在了尤小年的手里,在这张符上,尤小年今生最后一次看到了儿子小枫的笑脸。之后,纸符消失了,尤小年的心也消失了。

    尾声

    后来,这件事传遍了全村、全镇。尤小年继续出去打工了,从此再也没回来。就在尚和来到这儿的几天后,陆向红也失踪了,最后,有人发现她吊死在一棵大榕树之下,至于她临死前说了些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只有一些孩子回家告诉大人,有一个疯女人每天不停地唱着小孩子的歌,直到唱得口吐白沫、口烂生疮。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手机用户看义巫尚和传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5854.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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