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壹秒記住『愛♂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书荒閣www.shu huang ge.com←⊿ 第76节 国家不能总这样
每次母亲问我批斗会的情况,我都说主要是批斗走资派,我爸只是陪斗,别的不多说。我又提到是不是写信告诉哥哥,母亲还是那句话,“他知道又能有啥法儿,放寒假回来再说吧。”哥哥几次来信都特别问到父亲,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都是按母亲的嘱咐给哥哥回信,说父母和家里都很好。
节令还没到三九,却觉得家里外头都挺冷。父亲蹲牛棚,母亲卧病,我成天上班早出晚归,弟弟妹妹们都像耷拉膀子的病鸡一样无精打采。
在工区每天坐平车子外出干活,总觉得屁股底下很凉,也无心管它。中间休息时坐在钢轨上,觉得特冰。晚上脱下棉裤一看,自己都忍不住苦涩地笑了,屁股那块根本没有棉花,只剩两层布了,哪能不冷呢。我找些棉花塞进去,粗针大线缝好。
每年秋天,母亲会趁大晴天把全家人的棉衣拿出来,搭院里杖子上晾晒,仔细检查后该改的改,该补的补,到天气煞冷的时候,拿出来就穿。今年不同,盖房子,父亲被揪斗,萧瑟的秋天紧连着寒冷的冬天,全家还没来得及准备过冬,这无情的冬天就肆虐般地闯进了我们心里。
父亲的旧棉裤我早给送去了,可没顾得细看,不知是不是也像我的棉裤那样。我朝母亲要了钱,给父亲买一条加厚棉裤送去。牛棚值班的碰巧是新近从我们工区抽去的小赵,他和我关系很好。我试探着问他能不能让我见父亲一面,他先是晃晃头,看我坚持的目光,他想想说,那,你等着。我说怕连累他,他反而说,没鸡巴事儿,能把我咋地!我问怎么就他一个人值班,他说都他妈喝醉了,呼猪头呢。
他让我到一间空屋等着。很快,领着我父亲进来了,告诉我放心唠吧,就是抓紧点。他在外面轻轻把门推上。
三个月来,这是我和父亲第一次“会见”,我要扶父亲坐下,父亲畏怯地不敢坐。我说又没别人,你别怕。
我握紧父亲的手,忍不住哭了,父亲的眼圈也红了,第一句话问我,“家里和你妈都咋样?”我说都挺好,“就是盼你早点回家。”可能是“回家”两个字伤着了父亲,他眼泪唰唰流下来。我要看看父亲的脖子,他却躲闪开。我还是看到了,后脖颈已经红肿,而且有一条沟痕,那天只挂了一小会儿闸瓦,怎么会这样?父亲说,“别问了。罪是人遭的,有口气能活着就行了。”父亲大概觉得这样说不合适,改口说:“我自己心里有数,他们编造那些事,我都没有。再说,国家也不能总这样。”
“总这样,天非塌下来不可。”我抑制不住愤慨。
“绝对不可能。天怎么会塌下来呢?”父亲信心未泯。
我用带来的酒精棉给父亲轻擦脖子的伤痕,冷丁煞得父亲“唉哟”一声,又连忙说不痛。擦完,我把酒精棉小瓶塞进父亲衣袋里,嘱咐哪里皮肤感染就自己擦擦。
父亲忽然想到什么,问我,你是经常给我送饭吗?我说差不多每天送一次啊,你没吃到吗?父亲说,再别送了,省点吧。
我帮父亲把新棉裤换上,再三请父亲多保重。
小赵把我送到院外,我问起送饭的事,他说,家属送来的好饭好菜,都被这帮家伙给吃了,你父亲他们连饭盒都看不到。
第77节 顽固到底不屈从
毛主席发出最新指示,“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森铁处紧跟伟大领袖战略部署,适时举办“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学习班”。学员有三十几名,对这些人,流行的称谓是“黑五类”,不用说,学员们的家长都入了“黑帮”。
虽然没有明说,但能感觉到我在“享受”重点学员待遇。点名簿上第一个名字是我,我坐第一排,讨论时让我第一个发言,我的学习笔记天天被检查,一行字一行字地仔细看,别人临时有事可以请假半天,唯独我不能。
学习班集中学习十多天后,合格学员陆续结业离开。“合格”的标准是要写一份“决裂声明”,表明自己通过参加学习班提高了阶级觉悟,坚决从思想上感情上行动上,与成为阶级敌人的亲人彻底划清界限,永远不被他们的所谓亲情蒙骗,视他们如魔鬼,对他们不同情,与他们不联系,跟他们作斗争。这份决裂声明,将由本人在批斗大会上面对自己被批斗的亲人宣读,会后装入本人档案。有的学员,为表明自己坚定的阶级立场和彻底的革命性,刺破手指在声明上签名。
最后只剩下三个学员,有徐小雅,韩蓉,还有我。
徐小雅对我悄悄说过,她随着我,我咋办她咋办。我揣摩透了她的心思,又不能点破。徐小雅不写声明的公开理由全是孩子编的瞎话,她说不懂啥是界限,也不知道该不该划清,一切听她妈的。她妈早死了,会托梦给她,她就等着她妈托梦呢。“活人的话可以不听,死人的话不能不信啊”徐小雅把可笑的疯话当成道理讲。
那个四十多岁的韩蓉,是森铁处党总支副书记李成风的妻子,她家孩子太小,只能由她充当“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李成风是彝族人,一九六六年三月部队副团职转业,从祖国大西南分配到这里。三四个月的时间,对异域语言生活工作还远远没有适应,“文革”就开始了。最初他是靠边站,后来升格为走资派。再后来,从他档案中查到他是从国民党军队投诚过来的,问题性质就严重了。造反派们本着“可以怀疑一切”的高度革命警惕性,理所当然把他与蒋介石联系在一起。批斗会上,这个小个子转业军官表现出从容幽默的性格。
主持者:李成风,你老实交代,你当初为什么要参加国民党军队?
李成风:不是主动参加,是夜里被抓。
主持者:你为什么要给蒋介石当帮凶?
李成风:没帮上,官衔差十几级哩,他有事从来不找我。
主持者:你是怎样钻进解放军队伍的?
李成风:没有钻,是解放军敲锣打鼓欢迎进来的。
主持者:你是不是蒋介石安插的潜伏特务?
李成风:不知道。我始终没接到蒋介石的密令。
主持者:你承不承认你是走资派?
李成风:你要我承认我就承认。我不承认你肯定不高兴。
每次批斗李成风,会场总显得很拥挤,人们可以从他的“坦白认罪”中得到乐趣,听到笑声,那份开心很难得。没有娱乐,闲的难受。
他妻子韩蓉在揭发丈夫罪行时说,我在支前中入党,我明白应该和党一条心,和走资派划清界限。人家父子能划清界限,夫妻有什么不能?不是有句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嘛。可我担心这界限划不清楚,划也白划。他断三条肋骨一条腿骨,不能出力,又不会做饭,我这个当妻子的得照顾他一辈子。你们是不知道啊,这走资派可难伺候了,吃馍馍非得有咸菜,还得有稀饭,穿鞋脱鞋弯不下腰,得我帮着,睡觉打呼噜像水牛一样哞哞直叫唤,可把我烦透透的了。要是有人说能替我照顾他,再也用不着我了,那我就此让位,撒手不管,永远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有吗?有谁来照顾他?也得和我办个接交手续是吧?”韩蓉乍撒着双手等半天,没人应承。她无奈地叹口气说:“你们看看,还得我一个人吃苦受累是不是?咋就没一个人讲点阶级感情,站出来帮帮我。我也是管打管敲的贫下中农啊。”
我拒不写声明的道理很简单,造反派给我父亲扣上的种种罪名,我坚决不认可,我不能让自己违心做事。你说我顽固就顽固,刀按脖子就是不写,随便把我怎么样!
管学习班的头头很恼火,发狠说我们三个人不写声明,学习班就不解散。这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不散就不散,反正学习班屋里挺暖和,有人看管,我们就读报纸,没人管,我们就下军棋,军棋是韩蓉从家里带来的。至于工资,正常照发,这是开班第一天宣布的规定。我们三个都在同属森铁处的不同单位干活,都有工资。
我们能靠得起,他们靠不起。可能认为只剩三个学员的学习班,继续办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名堂,还牵扯人力,后来还是解散了。手机用户看走过苦难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5561.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