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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兵仔阿南奉命抵达城门,跟其余七人站成一列。谨遵军令,无人带刀配箭。这是阿南首次来到皇城,他甚是激动,因为他终于有机会一睹月氏王圣容了。
在族人心中,现任月氏王月奴,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据国书载,月奴乃月神之子,借汉人公主之腹诞下,专为兴盛他大月氏王朝而生。月氏人中盛行着一个传闻,说月奴生来即可控驭风云,能借天兵打仗,阿南一开始还不信,直到月奴率军三战三捷,把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连夜退到河西两百里以外,阿南就再也没质疑过这位王的神力。汉人史书载列“东胡强,月氏盛”,说的就是月奴统治月氏国的时代。
阿南个头不高,所以兵头让他和另一人一起抬担架时,他不得不走前面。其实他很想走后头,因为担架上的重量让他非常在意,他打算趁人不注意时,揭开波斯毯子来看看。尽管毯子很厚,捂得也很严,可他依稀能瞧出来,上面是个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个女人。他实在不明白,四个女人何以裹成这样,而且还需要抬进王与诸大臣共商国是的大殿。
八个人四抬担架很快送到了殿上,阿南奉令退到帐篷外头候命,然后趁人不注意,他偷摸到一根两人合抱的石柱后,朝殿中窥伺。
跟纯粹的游牧民族匈奴不一样,月氏族是一个筑城而居与游牧生活相结合的民族。阿南这样的普通百姓,一般都是在巴里坤草原上游牧而生,而以月氏王为首的王族,以及那些功勋显赫的文臣武将,则在弱水下游开辟了昭武城,定居于此。阿南现在所在的皇城,就在都城昭武城的中心,是月氏王族仿汉制筑建而成的大规模建筑群,皇城房舍除了月氏王居住的内城,大部分由石头垒砌而成,包括阿南脚下这座大殿。内城到底长什么样,阿南没见过,他身边人倒是眉飞色舞吹过牛,说是飞檐翘角,轻纱垂缦,阿南真假莫辨,也不知今日能否得一契机,一睹庐山真面目。
没过多久,殿上来了一男一女,二人皆华服美饰,看气度和那一身汉装,似乎是王族成员,因为只有王族才可以明目张胆穿汉人送来的服饰。两人见了阶前四个担架,好像都没什么反应,默然立在原地。
阿南缩在柱子后,只能看到两颗后脑勺,也不知等了多久,他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惊呼,人立时就醒了过来。他四下张望了半天,见没人过来捉自己,这才明白,那惊呼与自己无关。偷眼往殿上瞧去,见四个担架上的毯子都给揭开了,从他这个角度望去,也看不清上面的人到底什么模样。
阿南还来不及想象,就见那王族女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旁边那男人也立刻跟着屈膝。阿南看的莫名其妙,一个声音忽然穿过他耳膜:“这四个女人,你可认得?”
阿南闻言一怔,随即循声往台阶上望去,一眼看到玉纱后的人影,他浑身血液骤然间就沸腾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连眨了十几次眼,待确定王座上真有人时,他一下子连呼吸都快凝滞了。
王族女人垂首道:“是……我都认得……”
王座上的人道:“既认得,可知她们都是如何毙命的?”
毙命?阿南愣了。四个女人都死了?这么说,刚才自己抬的其实是一具女尸?
愕然中又听女人道:“我不知。”
王道:“有人说,亲眼见你昨夜子时谋害四名婢女,然后把凶器藏到了梳妆台下……”
女人断然摇头:“吾王明察,人不是我杀的,凶器更不是我藏的。”
王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并非真凶?”
女人说了个“我”字,立刻就不说话了,她身旁的男人倒开了口:“吾王明鉴,内子只是一时糊涂,才跟四个贱婢争风吃醋,痛下杀手,还望吾王念在臣戎马多年,饶她不死。”说完伏地,磕了三个响头。
阿南顿时门清。原来是侯门宫怨,祸起萧墙。只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何以惊动吾王圣驾?
那边厢,王波澜不惊说了句话,让阿南一下子就懵了。
“我不曾说过要你夫人的命,因为,人根本就不是她杀的。”
那男人也僵住了,半晌才拉着女人伏地叩头,喜道:“吾王圣鉴!夫人你含冤得雪,还不快快谢恩?”那女人似是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看了丈夫一眼,迷迷糊糊跟着稽首。
王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淡然道:“阿香,你可知,是谁告诉我你乃真凶的?”阶前两个人顿时冻住了,女人徐徐起身,望着阶上的玉纱,摇了摇头。王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歹毒之人,构陷于妻子,害其性命,以夺其家财。”
王族夫妇,阿南,以及大殿上所有侍从,都惊呆了。
女人颤声道:“吾王此话……此话怎讲?”
她刚一说完,她旁边那男人猛然站了起来,指着玉纱厉声道:“吾王明鉴!我耶南叔蛮上不愧天,下不愧地,铮铮铁骨沥血沙场,你何以口出诳言,辱我声名?”
王淡然道:“你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独独愧对妻子。像你这样的人,可能猜到我何以知晓真相?”
男人怒道:“阿香,不要听他胡说,这厮是欲挑拨离间,削我耶南叔蛮战功!”
女人看了他一眼,伏首道:“请王赐教——”
王又叹了口气,道:“阿香,你乃奇女子,本不该与如此一个小人结为连理。若时光能倒流,我定劝我父王取消你二人婚事,将你赐给你心中那位真勇士。”
女人浑身一僵,沉默片刻,忽的就哽咽起来。
阿南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王的话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那叫阿香的王族女人为何突然泣不成声。
接下来的一段对话,为阿南拨开了云雾,他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对王的崇敬之情,也瞬间从天山之巅爬到了九霄之上。
那叫耶南叔蛮的男人一见阿香伏地饮泣,立刻就怒了:“你果然还跟那厮藕断丝连!我就知道,你这几夜都是私会奸夫去了!”
阿香继续呜咽,王道:“真是可惜,你利用此事构陷阿香,让她不敢坦言自己昨夜子时身居何处,而我也正是根据这一点,断定阿香并非真凶。”男人怒目看他,王又道:“此外还需告诉你一事,阿香与那位将军私会,未曾有任何苟且之事,向你禀报奸情的婢女,才是真正出于妒忌,而欲害死阿香。遗憾的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得个被你手刃,尸陈殿堂的下场。”
这句话阿南倒听明白了。那个想要陷害阿香的婢女,结果反过来被耶南叔蛮杀了,成了他构陷阿香的棋子。他不由摇摇头,又点点头,果然,世事难料,害人之心绝不可有。
耶南叔蛮咆哮道:“是我做的又怎样?这腌臜货横竖是对不起我,我取她性命,夺她家产,完全就是便宜了她!若是按照汉人七出之条,她早就该抓去浸猪笼了!”
话音刚落,座上的王笑了一声,耶南叔蛮怒道:“你笑什么?”
王又笑了笑,道:“其实我原本只是猜测,眼下你自己都承认了,也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耶南叔蛮闻言也笑了,不过,他的笑声又阴又冷,就像鬼叫一样,听的阿南身上汗毛根根倒竖。
耶南叔蛮又笑了半盏茶功夫,沉声道:“就算你猜对了,你以为,你动得了我?”
王悠然道:“那是自然。”
耶南叔蛮冷笑道:“呵呵,等你活着走出这个大门,再说这话吧。”
他话音刚落,阿南就听到外头突然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心下不由生出一丝不妙。不多时,大殿的门就被撞开了,十几个穿着布衣的人冲了进来,阿南见状,不由愣了:就这么几个人,也想行刺吾王?
他正纳闷着,就见眼前一花,十数道白影划拉而过,再睁眼时,殿上的带刀侍从已经全部倒地,溅出来的血洒了一地。阿南双脚一下子就软了,差点没晕过去,抬眼再看,那十几个布衣已包围了玉纱,手中弯刀倒映着寒芒,似是随时都会破纱而入。
阿南看着玉纱后一动不动的人,一头瀑布汗直往外冒。他清楚地听到,殿外竟一点动静都没有,一个念头立时浮上了他脑海:禁卫军若非一致投降,那就是全给这十几个布衣给杀了。
阿南擦了擦汗,见耶南叔蛮看了眼身后遍野横尸,突然仰天长笑,笑完了就从一名士兵身上拔出佩剑,然后在阿南震惊的目光中,一剑将惊惶望着自己的阿香给杀了。
耶南叔蛮连脸上的血都没抹一把,猝然用剑直指王座上的人:“月奴啊月奴,你不过就是个汉人的孽种,却踩着我耶南叔蛮的头,在这个位子上足足坐了三年!现在,脸皮既已撕破,我也懒得再跟你虚与委蛇。没错,我就是想夺走阿香家产,向汉人买来这些虫牲!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要控制哪阵风,驾驭哪片云,来救自己的命!”
最后五个字,耶南叔蛮是咬着牙恶狠狠说出来的,看来的确对王积怨已深。阿南抹着冷汗,巴巴望着玉纱后的人,一心祈盼天降奇兵。
果不其然,只听王淡淡地说:“可以,那你可要看仔细了。”
阿南心头一喜,转首看向殿门之外,擦亮眼睛等候传说中的天兵。只是,他等了半天,但见天空依旧碧蓝如洗,连半朵阴云都没见到。
阿南不由慌了,又去看王座上的人,却见王连动都没动一下,似乎皇帝还没他这个太监着急。
耶南叔蛮冷笑几声,道:“看来老天也不肯帮你。月奴,去死吧!”说着冲上台阶,一剑朝王刺去。阿南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吐了出来,就在这时,事情忽然出现了转折。
大殿里突然起了阵黑风,瞬间四作,迷人眼球。阿南以袖遮面,王座上的情形根本看不清,他只能依稀看到,无数人影在黑风中跑来跑去,眨眼功夫就被黑色大风吞噬了。阿南担心自己也被狂风给吃了,死死抱着柱子,一直抱到风住为止。
等四下寂然一片时,阿南探出头来,发现大殿里竟一个人都看不到——耶南叔蛮没影了,而原本坐在玉纱后头的王,也不见了。不仅是活人,就连尸体也不见了踪迹。阿南有些惊慌,又跑出去找,只看了一眼,就僵在了原地。
空的,大殿之外也是空的!
阿南脊梁骨顿时就凉了,边跑边叫唤,岂料狂奔半天,偌大皇城里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现在这种情况,绝对是摸进内城一探究竟的良机,阿南却一点心思也没了。他身上越来越凉,跌跌撞撞往外跑,一心只想着赶紧逃出这个鬼地方。跑到城门底下时,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阿南本能地驻足,咽了口唾沫,然后战战兢兢转过身。他刚转到一半,就见一颗红通通的东西从城楼上落下来,然后荡秋千一样,兜头撞到了他脸上。阿南浑身一抖,斜眼一看,立时吓得连魂都没有了。
那贴着他脸的东西,居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而原本是眼珠子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漆黑的眼窝。没有眼珠,也就没有目光,可阿南却清晰感觉到,眼窝里头此刻正射出两道冰冷的视线,直勾勾盯着他!手机用户看虫牲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3690.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