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o 佳节
箫尺忽想起，去年在黄石山与师父作别时，师父曾授予一本内功心法，据说是他多年的心血所聚，师父谆谆叮嘱，若勤加练习，不但可增益功力，也对多年的痼疾大有好处，并暗示可由星子传授。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当时我生着星子的气，看也没那心法看一眼，迄今已尘封多时。不如……不如照师父的吩咐，抽空练起来？子扬不是师门中人，星子也肯倾囊相授，自己倘若开口，他也绝没有不答应之理，只是……从前是我教导他，名为兄弟，实为师徒。后来星子虽拜在了师父门下，但自己也是他的大师兄，如今反要他来教导自己武功，箫尺抿抿唇，好象拉不下面子，开不了这个口啊……
星子却是另一番心情。与子扬切磋本是无妨，忽有了箫尺在场，顿觉浑身皆不自在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一年到头都是独自琢磨着练武，总盼着等箫尺春天回来时，自己能有些进步，让他满意。但等箫尺真的回来了，却又忐忑不安，紧张得手足无措，而与箫尺过招时，犯下的每一个错误，箫尺的火眼金睛都明察秋毫，在他的剑下，十分难以过关。那时的箫尺大哥，便是如神祗般的存在。
星子如今的功夫已远胜箫尺，但此时他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盯得星子一头冷汗，脑中一片混乱，竟忘了该如何拆招，被子扬唰唰三剑逼退了好几步。星子苦笑道：“大人，饶了我吧！能否暂停一会？”
子扬微微一笑，这才收了剑与箫尺打招呼，他自从星子失踪之事后，便不曾拜过箫尺，今日也只是拱手为礼。而箫尺早就免了星子的跪拜之礼，径直上前，一左一右携了二人手道：“二位兄弟不必多礼，今天是什么日子，不会忘了吧？”
子扬嘿嘿一笑：“今日中秋佳节，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陛下不在宫中设宴，花前月下，笙歌曼舞，尽享这良宵美景，无边风月，却驾临敝处，可是让臣受宠若惊啊！”
中秋是一年中的重大节日，箫尺身为皇帝，照例要外宴百官，内宴六宫。他今日朝会后，已设了午宴宴请百官，本来宫中亦有晚宴，箫尺却让皇后主持，自己微服出宫，单身到此。子扬阴阳怪气，箫尺也不着恼，益发笑意盈盈：“兄弟说什么笑话呢？中秋本是团圆佳节，可若没有你们二人，我又与谁去团圆？子扬兄弟，你该不是不欢迎我这不速之客吧？不敢劳兄弟费心，我自带了酒菜来，只想借此佳节，好好与兄弟叙叙。”
果然，不久府门外便来了几辆四轮大马车，正是宫中的内侍送来了美酒佳肴，就连桌椅杯盏等亦是一应俱全。子扬甚好美酒美食，自是来者不拒，便在后花园的凉亭中摆下酒宴。一张黄花梨木八仙桌，箫尺坐于上首，子扬与星子分坐两旁相陪。如今星子与子扬仍拘着主仆之别，在箫尺面前也不敢随意放肆，只是听二人说话，甚少开口。
深蓝色的浩瀚天穹，几团白云如丝丝缕缕的柳絮，飘来荡去，一轮白玉般的圆月慢悠悠地于天际升起，照得天庭中如流光泄地，一派通明，间有秋蝉低鸣，丹桂的馥郁香气愈发沁人心脾。
星子遥望着那明月如小舟般穿行于淡淡薄云之中，心情亦随之起伏明灭。中秋，竟又到了中秋！竟过了整整一年了，去年……去年是与师父和大哥在回天谷中，八月十五那夜，天色阴沉沉的，根本没有月亮的影子，没有一点光亮。那一夜，那一夜四季如春的回天谷，却是我今生刻骨的炼狱。就算化成了灰，也忘不掉那一夜啊……星子微微摇头，这些天，星子未再受责罚，外伤已渐渐好转，但思及前事，从头到脚，竟是无处不痛，焚心碎骨，抽筋扒皮般的痛……不过，不过只要大哥，只要大哥今朝许我在他身边，就这样陪着他，哪怕那样的痛楚再来十次八次，不，百次千次，我也心甘情愿！师父，谢谢您！
星子正默默地想着心事，箫尺已拿过酒杯，亲手为他斟满了一杯酒：“星子，本来我不许你饮酒。但今儿是团圆佳节，又是自家兄弟，且破例一回，仍是葡萄酒，你只许喝这一杯。”
星子忙道：“谢陛下！”举起酒杯，未及沾唇，已是香甜扑鼻。星子记得，上个月生日之际，箫尺也正是以这葡萄酒为自己祝寿，甘美香醇，回味无穷。星子把盏，欲说两句敬辞，神色忽显踟蹰。
“怎么了？”箫尺停杯相询，看星子的表情，心下明白了几分，目光愈发柔和如那天边月色。思忆前情，犹记得师父曾说过：“你若为帝，最重要的是有忠心不二又智勇出众之人辅佐，你身边可有这样的人才？”那时我满心自负，却不解师父的深意。好在，好在星子还在，终于没有错过……
“陛下……”星子迟疑道，“佳节怀远，星子想遥敬师父一杯。”
箫尺虽对师父的行为仍有所不解，但师父无疑是要将星子留在自己身边，以为襄助，箫尺如今对此自是感激，颔首道：“正当如此。”
于是二人起身，出了凉亭，遥对西域黄石山方向。星子退了半步，立于箫尺身侧。各自在心中默念了几句，躬身行礼，于月下双双举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那酒果是甜腻，但隐隐却有一丝药香，星子更不作他想，一口酒下肚，正欲返席，忽然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软软地便倒了下去。箫尺一把将星子揽在怀中，并不慌乱，挥手让几名内侍过来，抬了星子下去，命直接送回寝宫中。
变故突起，席间的子扬看得稀奇，不住地眨眨眼睛，这是演的哪出？似笑非笑地望着箫尺，也不急着追问。箫尺令服侍的随从皆退下，确定四下无人，才又为子扬倒了一杯酒，略带尴尬地笑道：“不瞒兄弟，我方才是在星子的酒中下了一味特别的迷药，他大约要昏迷十二个时辰才醒。”顿一顿，“一则，明日便是十六了，你知道，每月十六对他而言都是一道鬼门关，我想先让他进宫去好好休息，以养精蓄锐；二则我今日来，是有几句体己话要和兄弟说。”
子扬起初见到箫尺，只当他如前几回，是奔着星子来的，自己只是来当个摆设。哪知箫尺第一杯酒就将星子迷倒了，体己话？竟然不能让星子知道？看来今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就算他是要我为他效命，但为什么要如此设计，刻意避开星子，子扬却是想不明白。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这出戏如何演下去？子扬玩味一笑，举杯独自干了，却不搭话。
箫尺沉默了片刻，复开口道：“子扬兄弟，明人不说暗话，我更没什么要瞒着你的。你知道，我自从初见你，便十分喜欢，一心想邀你共图大业。哪知因缘际会，竟拖到了今日。想来，星子已与你说过了？”
子扬“嗯”了一声，一个字也懒得多说。我在这府上的一举一动料也瞒不了你，何必明知故问？
箫尺干笑一声：“那……不知兄弟意下如何？或者有什么要求，但说不妨。你只身南渡，一个人在异乡更有诸多不便，而北边那暴君，也未必会善待你的家人。当初我把星子的养母接了来，自然也不能落下兄弟的亲人。我已做了安排，不管你是否答应，都会尽快让兄弟与家人团聚。”
子扬已听星子讲过此节，此时箫尺重申，并特意强调无论他是否答应，都会让他阖家团聚。子扬口中称谢：“多谢陛下关怀！”却并无感激涕零之意，对箫尺所言之事仍是不置可否。
箫尺略略迟疑，又道：“请兄弟出山，都是我的主意，并不关星子的事……呃，我也绝不是故意安排他来劝说兄弟……”
子扬笑意清浅，一副“此地无银，何必多言”的表情，开口时语气不疾不徐，象是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端看箫尺如何接招：“不瞒陛下，星子确实曾与我提起此事，说任何条件只要我开口。我寻思，侍卫首领事关重大，在下本是废材，这点微末功夫，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辜负陛下重托。因此便请星子殿下教导，这些天来，在下一直勤学苦练，只求能早日胜过殿下，便好为陛下效力。”
原来子扬开出的条件是要星子教他武功，直到能胜过星子，这岂不是故意刁难星子么？但……箫尺想起方才旁观二人过招，最后是星子认输了，虽说星子持的只是一根树枝，但子扬的功力确实也不容小觑。如果说，从前我自负高出子扬一筹，但他若蒙星子倾心传授，要超过星子虽不容易，要超过我，却非难事了。虽说箫尺要子扬当大内侍卫，自然是武功越高越好，但想要自己以后便要成为子扬的手下败将，心中又颇不是滋味。
箫尺忍耐着叹了口气，如徐徐夜风拂过落叶，寂寂无语。复斟酒举杯，不提方才的话题，只道：“今日难得有此机缘，能与兄弟共饮！我先干为敬！”说罢饮了酒。子扬遂也饮了酒。一时无话，唯有那明月清辉，映在阶前，如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过了半晌，箫尺忽问：“兄弟，你知道为何我一心想请你出山？”
子扬翻翻眼皮，面上神气有些古怪：“我也正想就此请教陛下。天下英才尽入陛下囊中，何须有求于不成器的在下？”
箫尺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了：“兄弟倒是有趣，何必取笑我？不过，诚如你所言，若论武功，或论忠心，兄弟未必便是首选。但有一点，兄弟却是无人能及？”
“哦？”子扬略感纳闷。难道是因为我和星子的关系？他也如辰旦那般，欲以我来牵制星子？但这笨蛋箫尺难道没看出来，星子对他，远比对辰旦更为死心塌地，加上有那个什么古怪的毒药，又何必舍近求远地来找我？
箫尺一语却是石破天惊：“我看上的，是你不忠于我！”
子扬正夹了一块鱼肉塞在嘴里，箫尺一句话差点没让他噎住。子扬囫囵咽下，口齿不清地道：“陛下看上这个？”他是在当皇帝么？真想摸摸他脑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明知我不忠于你还要找我？要想害我也不用这么麻烦啊！
“对！”箫尺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丝毫不似玩笑，“兄弟虽身处万丈红尘，却绝非俗人。你既不忠于我，也不忠于北边，只忠于自己的内心。就连星子，待你虽是情深义重，你待他，却也绝不是俯首帖耳。我身边自然有很多人日日来表忠心，或是真，或是假，或是半真半假。也有很多人恨我，想要灭了我。但如兄弟这般超然独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是极为不易。”
子扬哈哈一笑：“那陛下既然知我甚深，若要委我以重任，就不怕我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肯谋其政，误了陛下的事么？”
“不，”箫尺缓缓摇头，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图谋不轨的人虽多，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无德无能，并不指望兄弟能夙兴夜寐，日日操劳，或是不计生死，舍身护卫，但兄弟绝对不会故意害我。这点我还是有把握的，这便是最大的保障。”
子扬不语，狠狠地咬了一口红烧肉，咬得满口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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