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出欧阳南山,这还不算下手吗?
我父亲不由得心里发慌。收音机我刚换了电池。”
我父亲从我母亲手里接过他们的宝贝熊猫收音机,转身去里屋。他在门槛那儿回过头来。
“穆姝,你怎么在这里?”
“学校闹得太厉害了,听说有个“五一六通知”传达以后,到处都在抓人打人,早就没正常上课了,所以我回风谷来住一段。“
“赶紧回家吧,这一阵千万不要回学校,学校通知你回去你也不能回去。”
“为什么?”
我父亲沉默了一下,叫我去找哥哥。
把我支开后,他就按下了收音机的一个键钮。
他们听完了歌曲《伟大的北京》,又耐心地等待节目间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放完。接下来,他们听到了播音员乔越熟悉的声音,播报当天的《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一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正在占世界人口1/4的社会主义中国兴起。
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战斗号召下,亿万工农兵群众、广大革命干部和革命的知识分子,以毛泽东思想为武器,横扫盘踞在思想文化阵地上的大量牛鬼蛇神。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打碎了多少年来剥削阶级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精神枷锁,把所谓资产阶级的“专家”、“学者”、“权威”、“祖师爷”打得落花流水,使他们威风扫地。
……
亲爱的先生们,你们的胡思乱想总是同历史的发展背道而驰的。人类历史上空前的这一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开展和胜利,敲响了中国土地上残存的资本主义势力的丧钟,也敲响了帝国主义、现代修正主义和一切反动派的丧钟。你们的日子不会长久了。
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我家的空气和窗外的暮色凝结在一起,他们三张成年人的脸孔,在黯淡的光线里悬浮着,压抑而毫无表情。
乔越的朗读铿锵勇猛地结束。
穆姝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他说‘亲爱的先生们’,像谁的口吻?像列宁!”
我母亲没笑,我父亲也没笑。
我母亲说:“穆姝,赶紧回家吧,天黑了。我这里有手电筒,你带上吧。”
穆姝望望他们,说:“不用,我晚上看得见。再说,今天十三了,月亮要圆了,今晚就有大月亮照我。”
我父亲说:“穆姝,这个假期一定不要回重庆,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读书,帮父母干活。狂风暴雨就要来了!”
晚饭后,我和哥哥一人得了一把红樱桃。
我们去到森林的岩石上,在那里等月亮,一边慢慢品尝。
酸甜可口的樱桃肉有点脆,咽下去,整个肚腹和喉管都感觉到幸福。我们吃完樱桃,恋恋不舍地将核含在口里,直到舌尖磨疼了,才比赛谁可以吐得更远。
“哥哥,我告诉你,狂风暴雨就要来了。”
“怎么会?我们打赌,如果是狂风暴雨,我背你回家;如果是月亮升起,你明天的樱桃归我。”
我没有和他打赌,我告诉他,那话是父亲说的。他不说话了,也没追问。
我们在岩石上待了很久。
岩石变得冰冷,夜风微寒。
奇怪,没有人来叫我们回家睡觉,父母头一次好像把我们忘记了。我们享受着这种被忘却和不被管束的放松和快乐。
这一夜,我们并不知道,父母焦虑得难以入眠。
这一夜,我们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达成一致,为防止孩子们受到伤害,准备将我和哥哥送回成都,只留下不足两月的婴儿在他们身边。
月亮升起很迟,它刚出现在东方群山之上时,大地一片黑暗。遥望远处的学校,没有一盏灯影,就像漆黑的大海,沉落在大地最最低落的地方。我和哥哥说着一些不会在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的孩子话,迷迷糊糊地,遥望父亲母亲们的学校,它将如同一颗被遗忘的果核,沉淀在黑夜深深的谷底。
风镇有很多我父亲和母亲的学生,他们高中毕业后,在镇上的人民公社里当会计,或在供销社卖东西、在车站售票、在煤矿开运货车。
我母亲第二天顺利地找到一辆运煤车,开车的正是她的学生。她给哥哥一袋烤熟的土豆,将我们塞进运煤车的驾驶室里。司机是个面孔乌黑的青年,对我们很殷勤。
第一次坐大货车的驾驶室,总感觉自己在向外扑去,尤其是在盘山公路上行驶时,感觉就是向山下扑,我紧张得浑身发抖,一直咬紧牙关,强压着想呕吐的感觉,不敢说话,不敢吃东西。白天过去,黑夜来到,我疲惫得要睡着了。
哥哥揪我的耳朵,把我揪醒。
“不能睡!要是夜里司机打瞌睡,怎么办?如果司机打瞌睡,我们就会和车一起摔进深山大谷,死定了!”
“你给他讲故事吧。”
哥哥将所有给我们讲过的故事,聊斋和各种演义,都给司机讲了一遍,也偶尔顺便瞎编瞎编。司机真诚地听,并发出笑声。
一天一夜之后,司机在重庆朝天门码头卸了煤。又赶了两天一夜,他将我们送回成都的奶奶家。当时我正发着高烧,奶奶留下我,托人将哥哥送去都江堰的外婆家。手机用户看昼的紫夜的白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3622.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