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警车只有一辆。
从警车上下来的，只有一个警察。
沈齐胸口有点发堵。
警察很年轻，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从警车下来，连跑带滚地从陡坡上下来，心急火燎地叫着：“喂，你们谁报警的？”
沈齐嘴角抽了抽，默不作声。一股怒气腾地冲了上来，这么大的车祸，距离报警已经过了三十多分钟，居然只来了一个警察？乡镇政府和派出所养着的，都是一帮饭桶？！
小警察脸黑得像是一只锅盖，冲着沈齐怒道：“问你话呢！”
沈齐“嗤”地笑了一下，冷冷地道：“你是谁啊？你问我就得答啊，脑子有病。”
小警察视线扫过地上的伤员，脸色微微缓和下来，嘴里的话仍然很不客气：“你才脑子有病，你们谁报警的？”
沈齐扬眉冷笑：“你管得着吗？”
“是我报的。”满脸烟灰的妙龄女郎似乎恢复了几分平静，从容地应着。
“我靠，您是哪里来的姑奶奶，报警还报错位置，一报完警，手记就关机了，要不是我们查了出车记录，又核对了大巴没有到站，还以为你是在开我们玩笑。”小警察气得脸从锅盖变成了灰白，“你知不知道，我们救援的人员都在离这里十里远的叉子弯找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起伏：“知不知道，如果救援早到几分钟，就可能挽救一条生命？”
沈齐胸头的怒气消失了，有点尴尬，自己发火似乎找错了对象，看了女郎一眼，女郎两眼视线飘忽，低声喃喃：“我，我手机没电了，报警的时候，他们问我位置，我也不知道，他们问是不是叉子湾，我应了一声，手机就断了。”
“操！”
小警察狠狠地骂了一声，掏出手机联系，一阵对话。
沈齐等他打完电话：“哎，手机报警不能确定位置？”
小警察没好气地哼道：“就县城公安局能有那么好的即时监控来电手机位置的能力？那都是要用钱买仪器买软件给堆出来的，我们县里目前只能通过事前准备，对某个时间来电进行监控，或对通话较长时间的手机位置实施监控。”
骂骂咧咧地又道：“去年就要求全省大巴安装GPS定位，偏偏有些客车为了超速超载，就是不装，这辆大巴上就没有GPS，搞得我们连车祸地点都摸不清楚。”
指了指地方上的伤员，他又有点好奇：“这些人都是你救出来的？”
沈齐点点头。
小警察的眼里就有了点尊敬，翘起大拇指：“有种，够男人，哎呀兄弟，刚才我可错怪你了，不好意思哈，你得谅解一下，我们当警察的，脾气冲、说话损。”
又聊了几句，原来大巴坠车地点很偏远，离最近的镇政府足有二十多里路，这个偏远乡镇政府所在地没有设派出所，仅有一个值勤点，归附近乡镇派出所管理。
值勤点只有三个正式民警。
小警察李余，父亲姓李，母亲姓余，合起来就是他的名字，毕业于公安学院。警察系统的公务员招录，除了部分名额面向社会，有部分名额是留给对口专业大学的，他二十二岁大专毕业后通过学院内部的考试，到了乡镇派出所当民警，在值勤点一干就是五年。
这次车祸，是他从警以来遇到的最大“突发事件”。
县公安局报警中心紧急转交了一个报警电话到乡镇派出所，派出所赶紧出警，并交代值勤点迅速行动，值勤点所在的乡镇出动了几十号干部，四处搜寻可能出事地点，大队人马则集合在叉子湾。
接下来短短几分钟时间，李余的手机响了六七通，一连六七个电话，分别来自县安公局、派出所所长、当地小围子镇党委书记、镇长和分管政法的武装部长。
最后一个电话，刚听了对方一个自称，李余脸就变了，嘴里是是是地应个不停。
打完后，眨巴着眼看向沈齐，嘴巴张着，仿佛仍有点不敢置信：“哎，你，你猜，刚才，刚才谁给我电话？”
不用沈齐回答，李余跳着脚：“哎呀，是李，李书记，我们县的县委书记。”
看着李余，想了想他先前心痛救援时间浪费时的激动和遗憾，又望了望陡坡下的水库和水库中的两个小岛，沈齐闪过了一个念头，突然有个主意，决定送人一场机缘。
“李警官，县委书记都给你打电话了，还不赶紧帮忙一下？”
李余先是一呆，紧接着眼睛一亮，嘴角却又浮现尴尬的笑，呐呐地道：“你们都把伤员救出来了，我还能帮啥？”
沈齐脸色一正：“帮忙救治伤员啊。”
“好嘞，你快吩咐吧。”李余心头顿时萦绕满了各种异样情绪……
又过了几分钟，终于有大量警笛鸣响声传来。
一大队人马，形形色色，既有警车，又有乡镇政府的车，还有救护车，风驰电掣赶到……
几十个人没有出现沈齐想象中站在路边大声遥控指挥的场景，在遇到这种重大突发事件的当口，一个比一个更加亲力亲为身先士卒，也不顾陡坡险峻，风风火火就冲了过来。
一个眉毛又浓又深，鼻子略带一点鹰沟，样貌颇有几分英俊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一把握住了沈齐的手，使劲摇晃：“你就是小沈吧，好，好，英雄出少年啊，幸亏有你这样不顾自身安危见义勇为的青少年，我们事故中的伤员才能得到第一时间的救治，我是小围子镇党委书记祝庆华，我代表小围子镇全体干群感谢你，感谢你做了本该由我们全体干群来做的事，更要感谢你挽救了大巴内最宝贵的乘客生命。”
沈齐差点接不上话，暗道莫非自己以前在网络上培育出来的“基层官员都是无素质、无节操、无形象”的三无观念出了问题？出现在眼前的明明是个深厚交际能力、情绪感染能力、语言引导能力、临危处置能力四者齐备的“四有好官员”啊！
这几十号救援人员行动力很强悍，上担架的上担架，打吊针的打吊针，包伤口的包伤口，各类救治措施齐上，飞快地转移着躺在陡坡上的三十多个伤患。
“作为一名乘客，如果是我受了重伤，我也希望同行的乘客能够帮我逃脱危险，作为个人来讲，我只是将心比心，做了些该做的事，再说我们也要感谢李警官和祝书记，李警官一到现场就帮着救治伤员，还第一时间通过了救援队，弥补了我们报警地点的瑕疵。”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要送一场机缘给李余，沈齐也就不吝于夸奖。
中年男人笑声更加爽朗：“小李不错。”又关切地问：“小沈你自己感觉身体怎么样？来，先坐下，千万不要累坏身体。”
交谈了几句，沈齐不得不感叹，能够当上一镇书记的人，虽然行政级别只是个正科，却的确有着常人没有的气度。
一时间，沈齐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小围子镇镇长、派出所长、武装部长也都过来和沈齐一一握手，他倒成了场中的焦点。
问清事情经过，又得知沈齐急着赶往西店，派出所长笑眯眯地一拍手，直接安排了一辆警车送他。
……
……
“刚才很风光嘛。”
坐在警车中，妙龄女郎恢复了平静，语气也变得捉摸不定。
沈齐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故作淡然：“什么风光不风光的，哎，我说你也是去西店？”
妙龄女郎仍戴着帽子，遮住了小半张脸：“是啊，去找找机缘。”
“不会还做着明星梦吧？”沈齐嘿嘿一笑，隐约摸到了对方的来路，大概也是个不甘寂寞想通过影视一炮而红的，“群众演员里哪有几个人能够得到脱颖而出的成星机遇，大多数人不还是白白浪费了几年青春，有的还赔上了身体。”
车里气氛顿时有点沉默。
妙龄女郎似笑非笑：“你觉得我是准备去卖身给导演的？”
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嘛，沈齐又有几分尴尬：“我可没这么说，呵呵。”
“呵呵以对就说明你心里的看法的确是这样。”妙龄女郎也不生气，“圈外的很多人不都这样看这个圈子么？”
“难道你就是这个圈子里的？”沈齐笑了。
妙龄女郎姓周，单名晓，气鼓鼓地哼着：“迟早的事，我就想做大明星。”
“扑哧”，开着警车的警察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笑得乐开了花。
周晓怒道：“你们不信？”
“信，当然信，怎么能不信？”沈齐脸上的表情很真诚，“我们好歹也算有过命的交情，你以后成大明星了，可别忘了提携一下，说不定我也能混个男主角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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